大虎山接触战的硝烟已然散尽,部队伤亡统计和弹药消耗清单冰冷地摆在案头,那份精心措辞、如实禀报的战报也已发出。表面上的波澜不惊之下,楚云飞却将全部心神沉浸入了另一场无声却更加凶险的较量之中——沙盘推演。他需要复盘,需要透析,需要从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中——林的用兵之道。
作战室中央,巨大的东北地形沙盘已被重新布置,大虎山周边地形地貌被精细地塑造出来,蓝(敌)、红(我)两色小旗错综复杂地插满其间,精确标注着交战当日双方部队的初始位置、运动路线和交战节点。楚云飞独自站在沙盘前,身影在汽灯摇曳的光线下被拉得忽长忽短。他手中拿着赵铁柱和前线军官们详细回忆整理的战斗经过报告,一遍又一遍地在沙盘上推演着那场战斗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捕捉林的思维脉络。
“初期接触……我军火力突袭,其警戒部队抵抗有序,并非溃散,而是梯次后撤,诱我深入……”楚云飞喃喃自语,将代表共军警戒连的几面蓝色小旗缓缓向后移动,“这是在用空间换时间,迟滞我进攻速度,同时准确判断我主攻方向和兵力规模。”
他的手指移向共军增援部队出现的西北、西南方向。
“增援来得太快了……不是一个方向,是两翼齐至,形成钳形压迫态势。”他眉头紧锁,“这说明其预备队部署极具前瞻性,反应机制极其高效。指挥员对战场态势的感知和决断,远超常人。而且,选择钳形攻势而非正面硬顶,是意在迫我分兵,甚至寻机切断我退路。”
“我军转入防御后,共军的攻击……不是蛮冲蛮打。”他回想起战报中描述的“波浪式冲锋”、“小组渗透”、“侧翼迂回”,“正面牵制,侧翼施压,多点突击……这打法,看似松散,实则环环相扣,韧性极强,消耗战意图明显。若非我下令及时撤退,再缠斗下去,即便能守住,伤亡必然剧增,且极易被后续赶到的敌人彻底包围。”
他直起身,目光从沙盘的局部抬起,扫视整个东北的战略态势图。大虎山的战斗,仿佛是林庞大战略棋盘上的一个微缩演练。
“一点两面……战术小群……三三制……”楚云飞口中吐出这些从零星情报和过往交锋中了解到的、属于林和东北民主联军的战术术语,“他将兵力分散配置,却又能在关键时刻迅速集中,形成局部优势。注重基层主动性,强调迂回包围,避免正面消耗……这与我军强调火力、正面突破、固守要点的战法,截然不同。”
他意识到,林的厉害,不仅仅在于其个人的指挥艺术,更在于他背后那一整套成熟的、适应此时此地战争环境的军事思想和组织体系。这套体系,扎根于广大的农村和民众,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和韧性。而国民党军,虽装备精良,却体系僵化,派系林立,后勤孱弱,民心背离。
“如果……我是林,”楚云飞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转换视角,代入对手的思维,“面对我军固守沈阳、长春等几个孤立大城市的态势,我会怎么做?”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几种可怕的图景:
长期围困。 以绝对优势兵力,彻底切断各大城市与外界的陆路联系,孤立据点,不断以小股部队袭扰、消耗守军,同时巩固农村根据地,等待守军粮弹耗尽、内部分裂。
围点打援。 佯攻一城,吸引国民党军主力从其他据点或关内来援,而后在运动中选择有利地形,集中优势兵力,将来援之敌逐一歼灭。
农村包围城市的最终实现。 待时机成熟,农村根据地巩固,兵力足够雄厚时,再对孤立的城市发起总攻,以绝对力量碾碎一切抵抗。
无论哪一种,对目前兵力不足、补给困难、民心不稳的国民党军来说,都是致命的。大虎山一战,林展示了他对部队的强大控制力、高效的动员能力以及灵活机动的战术风格。这仅仅是团级规模的接触,若是师、军级别的会战,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预感到,如果按照目前的态势发展下去,除非有奇迹发生(如大规模美援、苏军迅速撤走并移交全部城市、国民党内部进行彻底改革),否则,东北战场的最终结局,恐怕不容乐观。林不是李云龙那样的悍将,他是一位战略家,一位能下大棋、有极大耐心的统帅。与这样的对手博弈,“和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终很可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搏杀。
“小陈”楚云飞声音低沉,唤来了守在外间的小陈,“将大虎山之战的详细分析,特别是对共军战术特点的总结,形成一份绝密报告,下发给团以上军官,要求他们认真研究,组织部队进行针对性训练。尤其是反渗透、反迂回、夜间作战和村落攻防。”
“是,纵队座!”他感受到了楚云飞语气中的沉重。
楚云飞再次将目光投向沙盘,仿佛要穿透那小小的模型,看到未来尸山血海的战场。他知道,与林的较量,将是意志、智慧、实力和耐力的全面比拼。大虎山只是序曲,他必须抓紧这短暂的和平时光,整军经武,深挖壕,广积粮,准备迎接那场注定无比艰难的战略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