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长安的路，走得很慢。
大军在一处驿站停下休整，驿站被亲卫围得水泄不通。
一间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旺，但气氛却很冷。赵破奴、高不识，还有十几个骠骑军的校尉都站在屋里，没脱盔甲，腰板挺的笔直。
屋子不大，挤满了人，空气里全是汗味、血腥味和伤药味混在一起的味道。
卫青也来了，他没穿朝服，只是一身普通的铁甲，沉默的站在角落的阴影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丝不忍，落在了屋子中央的木板床上。
霍去病靠着枕头半坐着，他换了干净的中衣，脸色惨白，嘴唇干裂。
才几天不见，他就瘦了一大圈，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只有那双眼睛还很亮，眼神锐利的吓人。
“都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气息不稳，有些沙哑，但在安静的屋里，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人敢说话，屋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霍去病看了一圈，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脸上划过，最后停在了床尾的凌岳身上。
“子谦，过来。”
凌岳的心猛的一缩，他穿过人群，每一步都感觉很沉重。
他走到床边站住，喉咙有些发干。
霍去病没看他，对身边的亲卫低声说：“把东西拿来。”
亲卫眼圈泛红，小心翼翼的捧过来一个上了锁的铁盒。
霍去病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抬眼看向凌岳，把钥匙递了过去。
凌岳看着那把钥匙，在火光下泛着暗光。他知道这个盒子一旦打开，意味着什么。他的手有些沉，也有些抖，但还是稳稳的接了过来。
钥匙的触感很凉，凌岳走到铁盒前，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响。
他打开铁盒，一枚兽钮铜印静静的躺在红布上，印身上刻着四个字——骠骑将军。
屋里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住了。
这枚印，代表着这支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军队的指挥权。
“拿着它。”霍去病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平静，但没有商量的余地。
凌岳的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他看到的仿佛不是一枚印，而是这枚印背后代表的无数将士的性命托付，是眼前这个男人用命换来的一切。
“我让你拿着它！”霍去病的声音突然拔高，似乎用尽了力气，牵动了伤口，让他猛的弓起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惨白的脸瞬间涨红。
“去病！”卫青一步从阴影里冲出来，走到床边，大手抚上霍去病的后背，帮他顺气。
霍去病缓过气，一把推开卫青的手。
他死死盯着凌岳，那双眼睛里是命令，也是托付，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决。
凌岳与他对视着，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还没熄灭的战火，看到了一个天才最后的倔强。
他终于缓缓伸出手，将那枚冰冷又沉重的铜印，紧紧握在了手里。
铜印入手极沉，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从今天起，”霍去病看着屋里所有人，一字一顿的说，“凌岳，就是你们的主帅。”
短暂的安静后，赵破奴那张布满刀疤的脸扭曲了一下，他猛的转过头去，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流泪。
高不识这个桀骜不驯的匈奴降将，也低下了头，肩膀忍不住微微发抖。
霍去病又把目光转回凌岳身上，眼神里逼人的气势弱了下去。
“子谦，我的腿废了，”他说的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这辈子，都上不了马了。可仗，还没打完。”
他挣扎着想坐直一点，卫青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眼眶通红。
“伊稚斜还在，宇文烈还在，漠北的雪也还没化。”霍去病喘了口气，目光再次变得像刀一样锐利，“我霍去病，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看着凌岳，看着他手里那枚代表一切的帅印，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最后的嘱托。
“从今往后，凌岳，你就是我的眼睛，我的双腿！”
“替我，去封狼居胥！”
所有将军心里都咯噔一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将军！”
赵破奴再也忍不住，这个在死人堆里都能笑的汉子，“噗通”一声单膝跪地，眼泪顺着刀疤流了下来。
屋子里，呼啦啦跪倒一片。
所有骠骑军的将校，都红着眼，朝着床上的霍去病，也朝着手握帅印的凌岳，低下了头。
这是骠骑军在用自己的方式，承认新的统帅。
凌岳紧紧握着那枚帅印，铜印的棱角几乎要刺破他的手。
他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是霍去病的命，是几万将士还没完成的梦想。
就在这时，跪在人群后面的李敢，慢慢站了起来。
他解下腰间的佩剑，双手捧着，一步步走到凌岳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李敢抬起头看着凌岳，那张总是带着傲气的脸上，此刻是一种外人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剑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双膝重重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末将李敢，愿为凌将军……效死！”
这一跪，是他为自己的嫉妒和隐瞒，付出的代价。
这一跪，也是飞将军的儿子，对他认可的新主帅，献出的忠诚。
凌岳看着跪在面前的李敢，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剑。他没有去扶，也没有马上接剑，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接过了那柄剑。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李敢的佩剑，放在了床边的桌案上。但他没有放下帅印。
凌岳转身，对着床上的霍去病，也对着屋里所有跪着的将士，深深鞠了一躬。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带着泪痕的脸，最后，和霍去病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对上。他举起手中那枚“骠骑将军”印，声音不高，却无比坚定的传遍了整个屋子。
“去病，你看着。”
“此印在，骠骑军魂便在！”
“我凌岳，必不负你，不负诸君，不负这未完的征途！”
“封狼居胥，功成归来，我再将此印，亲手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