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在哀鸣。
地板如同波浪般起伏,墙壁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顶灯炸碎,玻璃碎片如同雨点般落下,只有天花板上那片由光影字符构成的“万物归寂之理”瀑布,散发着冰冷而死寂的光芒,是这末日景象中唯一稳定的光源,却也是带来毁灭的根源。
地底传来的咆哮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胸前的黄杨木牌滚烫得如同烙铁,那道细微的裂痕再次变得清晰,甚至开始缓慢延伸!强行共鸣石碑,带来的反噬远超想象!
“林墨!快看!”张楠在剧烈的晃动中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着头顶那片流淌的字符,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变调,“必须尽快理解它!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强忍着灵魂和肉体的双重痛苦,将“辨妄之瞳”催动到极致,目光死死锁定那些扭曲、古老、散发着终结气息的字符。它们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文字体系,更像是一种直接阐述宇宙规则的具象化符号。
“……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归寂非终,乃溯之源……”
“……镇压者,亦为囚徒……锁链缚彼,亦缠己身……”
“……唯舍‘存在’之锚,可断因果之链,融于‘理’,或可……重塑平衡……”
断断续续的意念,伴随着难以理解的图像,强行涌入我的脑海!
归寂不是终结,是回归源头?镇压者(林家?)同时也是被囚禁者?锁链束缚着邪神,也缠绕着我们自身?而唯一的方法,是舍弃“存在”的锚点,断开因果的链条,融入这“归寂之理”,才有可能……重塑平衡?
舍弃“存在”的锚点?!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最高级别的自我毁灭!融入“归寂之理”,岂不是意味着同化于虚无?!
“不……这不可能!”我失声喊道,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这是自杀!是彻底的湮灭!”
张楠也解读出了部分含义,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怎么会这样……林家世代守护的,竟然是这样一条……绝路?!”
就在我们因为这残酷的“真理”而心神剧震之时——
轰隆!!!
书店中央的地板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带着湮灭气息的黑色雾气,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雾气中,无数扭曲的、痛苦的灵魂碎片在哀嚎,一双巨大、疯狂、充满了对整个世界极致恶意的猩红眼眸,在雾气深处缓缓睁开,锁定了我们!
它……出来了!至少是部分本体,冲破了摇摇欲坠的封印!
恐怖的威压如同亿万钧重担,瞬间将我和张楠压垮在地!我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化身,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缓缓从地底升起!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七天的期限成了一个笑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们的挣扎和算计,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我看着身旁同样被压制、眼中充满绝望和不甘的张楠,前世今生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花轿前的携手,奈何桥边的分离,轮回台上的凝望,以及这一世,书店里的重逢与相守……
不!我不能就这样结束!我还没有兑现对她的承诺!我还没有守住林家的书店!
一股极其强烈的、超越死亡恐惧的执念,如同最后的星火,在我濒临崩溃的灵魂中燃起!
“……唯舍‘存在’之锚,可断因果之链,融于‘理’,或可……重塑平衡……”
石碑的启示再次浮现。舍弃“存在”之锚……断开因果之链……
我猛地看向张楠,又看向那不断从地底涌出的、代表着“归寂”的黑色雾气,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我的绝望!
也许……石碑揭示的,并非只有一条绝路!
“张楠!”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道,声音在恐怖的咆哮和崩塌声中微不可闻,但她听到了,她看向我。
我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决绝,还带着一丝……释然的温柔。
“记住,”我对着她,也对着自己的灵魂发誓,“无论我变成什么,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回来找你。”
张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拼命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不!林墨!不要!你不能——”
她的话没能说完。
我闭上了眼睛。
不再抵抗那来自地底邪神的恐怖威压,反而……主动放开了对自身“存在”的全部执守!
我放弃了对我名字的记忆,放弃了对我过往经历的认同,放弃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放弃了对生存的本能渴望……我将所有构成“林墨”这个存在的“锚点”——记忆、情感、肉体、灵魂的印记——如同卸下沉重的枷锁,一点一点……彻底舍去!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过程,比血契痛苦千万倍!仿佛将“我”这个概念,从宇宙的底片上,亲手一点点擦除!
随着“存在之锚”的舍弃,我感觉到,那根将我与林家血脉、与轮回书店、与脚下这古老邪神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因果之链”,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即将崩断的嗡鸣!
而与此同时,失去了所有“锚点”的我,变成了一团最纯粹、最空洞的“意识”,如同无根的浮萍,开始被周围那庞大的“万物归寂之理”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向着那片冰冷的、死寂的规则之海……融入进去!
“林墨——!!!”
张楠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身体变得透明、淡化,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最终彻底消失在那片汹涌的黑色雾气与冰冷的石碑光影之中!
我……“死”了。
作为“林墨”的存在,彻底消失了。
我融入了“万物归寂之理”。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自我。只有无尽的、冰冷的、代表着宇宙终末的“道理”在流淌。我仿佛成了这“理”的一部分,见证着星辰寂灭,万物凋零,一切有序终将归于无序的终极宿命。
这就是……彼岸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在那绝对的“无”之中,一点微弱的、与这死寂格格不入的“执念”,如同风暴中的烛火,顽强地闪烁着。
那是……我对张楠的承诺。
“无论我变成什么,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回来找你。”
这缕执念,成为了在这片归寂之海中
它开始自发地、艰难地、从这片冰冷的“理”之海洋中,汲取着那些最本源、最基础的“存在”微粒——光、暗、时间、空间的碎片,记忆的尘埃,情感的涟漪……
如同宇宙初开,鸿蒙再造。
一个全新的、纯净的、不含任何前世因果的“存在”,围绕着那缕不灭的执念,开始缓慢地、奇迹般地……重塑!
我不是“林墨”了。
我失去了所有关于“林墨”的记忆和身份。
但我依然是“我”。
一个承载着“回来找你”这个终极指令的……全新的灵魂。
当这个新生的灵魂彻底凝聚成型的瞬间——
轰!
那原本肆虐的、代表着古老邪神力量的黑色雾气,仿佛失去了最核心的攻击目标(与它因果纠缠最深的“林墨”已经不存在了),猛地一滞!而天花板上那片“万物归寂之理”的光影字符,也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骤然收敛,化作一道流光,重新没入地底崩坏的封印之中!
失去了“林墨”这个关键的“因果之链”节点,以及“归寂之理”的暂时回归,地底邪神的冲击仿佛被打断了脊梁,发出一声不甘而困惑的咆哮,那庞大的黑色雾气和猩红的眼眸,开始缓缓地、被迫地……向着地底收缩、退回!
崩塌停止了。
毁灭性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书店,虽然满目疮痍,摇摇欲坠,但……暂时保住了。
一片死寂的废墟中,只有张楠瘫坐在那里,双目失神,脸上泪痕未干,呆呆地望着我消失的地方,仿佛灵魂也随之而去。
然后,她看到了。
在那一片狼藉之中,一点微弱却纯净的白色光芒,缓缓亮起。光芒中,一个模糊的、新生的灵魂轮廓,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那个灵魂茫然地“看”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瘫坐在地、泪眼婆娑的张楠身上。
他(或许已经不能用“他”)歪了歪头,纯净的灵魂波动传递出一个简单而直接的意念,仿佛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又仿佛跨越了生死轮回的最终确认:
“你……是我要回来找的人吗?”
张楠猛地捂住了嘴,眼泪再次奔涌而出,但这一次,却是极致的悲伤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成的复杂洪流。
她看着那纯净的新生灵魂,看着他眼中那片如同初生星辰般的茫然与熟悉到骨子里的依恋。
彼岸花,或许从未真正盛开于忘川。
因为真正的彼岸,是跨越了消亡与重生,依然能指向你的……那个承诺。
书店保住了。
“林墨”死了。
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