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云顶山庄像头趴在山坳里打盹的巨兽，静悄悄的。白天修剪齐整的花草树木，这会儿只剩黑乎乎的轮廓，在惨淡月光下拖出鬼影似的影子。山庄里大部分灯都灭了，只有主宅大厅还亮着几盏昏黄壁灯，像守夜人熬红的眼，在黑暗里勉强撑开一点暖光。空气里飘着山间特有的、混着草木甜味和露水湿气的凉气，远处林子里偶尔传来几声夜猫子叫，听得人心里发毛。
山庄里头可不像外面看着这么太平。阿杰亲自带着一队最精悍的暗影小队弟兄，像融进影子的猎豹，猫在院子各个犄角旮旯、假山后头、屋顶暗处。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眼珠子瞪得像夜鹰，耳朵竖着捕捉风声里任何一点不对劲，连虫子挪窝的动静都不放过。手里端着的特制弩箭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腰别着的短刀在月光下反着冷光。虽说老板布下了神鬼难测的阵法，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是对未知危险的敬畏，也是端这碗饭的本分。
主宅二楼，林晓晓屋里。虽说陈凡哥哥的话让她踏实不少，但小姑娘心思细，还是被那股山雨欲来的紧张劲儿搅得心神不宁。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风刮过树梢的响动，都能让她心口一紧。她使劲攥着胸前那块温润的白玉吊坠，那是陈凡给的护身符，好像能从里头吸到点勇气和暖意。
山庄西边高墙根下，那片阴影黑得邪乎，像泼了浓墨，月光都照不透。空气里漫着股若有若无、极隐晦的阴冷气，像毒蛇溜过草窠子，没半点声响。
一道模糊人影，几乎跟这墨汁似的黑融成一体，悄没声息地出现在墙根下。正是千里迢迢赶来的血杀楼主——幽泉。
他还穿着那身不沾尘的玄色长袍，身板笔直像青松，脸俊得邪性，却冷得像冰雕，一双深眼在黑暗里闪着万年寒冰似的幽光。他没急着动，像最有耐心的老猎手，静静杵了一会儿。强横的神识像看不见的触手，极其小心地往前探，扫过眼前围墙，摸进山庄里头。
在他感知里，这山庄气息内敛平和，像个普通有钱人的宅子。只有几处地方散着后天武者练功留下的微弱血气，还有一股……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怪异能量场。这能量场构了层防护阵，强度看着还行，能挡一般先天高手的窥探和冲击，但在他这半只脚踩进筑基境的人眼里，这阵法转动的轨迹、能量的薄弱点，好像都隐约能瞅见。
“果然有阵法罩着，看来这小子确实有点门道，不是光会抡拳头的莽夫。”幽泉心里冷笑，但并没太当回事。他混暗世界几十年，端掉的山门、破掉的奇阵数都数不过来。眼前这阵，虽然气息有点独，但在他看，顶多算个精致点的“王八壳子”。以他摸到规则边的实力，硬砸开它，易如反掌。
杀手的本能让他更爱藏匿和效率。他没选最直接的正面硬刚，那会打草惊蛇，也丢了杀手之王的派头。身形微动，像没重量的鬼魂，又像一缕青烟，贴着斑驳的墙面往上飘。动作顺滑自然，没借一点外力，好像地心引力对他失灵了。脚尖在墙头苔藓上轻轻一点，灰都没惊起一粒，人影就像落叶般悄无声息飘进院里，落地没声。
可就在他两只脚刚踩上院里鹅卵石小径，鞋底沾地的刹那——
出事了！
像踩中了啥看不见的机关，又像一步踏进了另一个世界的边儿！眼前景象猛地天旋地转，彻底变了样！
原本清清楚楚的亭台楼阁、弯弯小道、葱茏花木，像被扔进大火里的画，边儿瞬间焦黑卷曲，然后碎掉！所有颜色、线条、实在感，一眨眼全没了！换来的，是一片没边没际、混沌未开似的灰蒙空间！
上下左右，古今未来，所有概念在这会儿好像全没了意义！没天蓝，没地实，没前后左右的方向，甚至连时间咋流逝的都感觉不到了！只有一片死寂的、永远不变的灰蒙蒙的雾，浓得化不开，吞掉所有光和声！绝对的静，静得人心慌，好像连自己的心跳和血流声都变成了炸耳朵的噪音！
幽泉那双万年寒潭似的眼睛，瞳孔猛地缩成针尖！一股从没有过的危险预感像冰水浇头，瞬间窜遍全身！他立马明白，自己不是闯进了个普通迷魂阵，而是掉进了一个极高明、甚至可能搅和了空间扭曲的复合型顶级困阵！
“不是普通鬼打墙！是空间迷障？！”饶是他活了几百年、见多识广，这会儿心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能影响空间规则的阵法，哪个不是上古大能留下的逆天手段，早失传多少年了！这姓陈的小子才多大，咋可能会？！难道他得了啥惊天传承？！
强烈的震惊只持续了一瞬，就被冰冷的杀意和顶尖杀手的素质压了下去。他立刻闭上眼，甩开所有视觉干扰，把磅礴如海的神识全力催动，像决堤洪水般向四周猛冲！他要靠神识当眼睛，穿透这层雾，找到真实世界的坐标，锁定阵眼在哪儿！
可下一秒钟，他俊美冰冷的脸上，头一回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他的神识，那足以覆盖几十里地、明察秋毫的强大感知力，在探进周围灰雾之后，竟然像陷进了无边无际、粘了吧唧的烂泥塘！神识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韧劲儿十足的力量干扰、扭曲、甚至……吞掉！原本指挥如臂的神念，这会儿变得涩滞难行，像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着拽着！别说穿透雾找阵眼了，就连探出身体十米外都费劲！感知范围内，还是一片虚无的死寂！
这雾，居然能隔断、搅乱、甚至吞掉神识？！
“不可能！！”幽泉心里怒吼，一股寒意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能针对神识的阵法，已经不是“高明”能形容了，这碰触到了灵魂层面的奥秘！这陈凡，到底是啥来头？！
他不信邪，体内那像深渊般浩瀚的黑暗真元轰然运转！并指如剑，指尖凝起一点极致的幽暗，好像连光都能吞掉！随即，一道凝练无比、能撕开虚空的黑色剑气，带着刺耳尖啸，像从九幽伸出的死神镰刀，狠狠砍向前方看着空无一物的灰雾！
这一剑，含了他对杀戮规则的初步理解，威力足够轻松劈开一座小山头！他倒要看看，这雾能不能挡住规则的锋芒！
“嗤——！”
剑气扎进雾里，发出声轻微的、像水滴掉进沙子的响动。然后……就没然后了。预想中的猛撞、能量爆炸、空间撕裂的景象根本没出现。那道足以让先天大圆满强者脸白的黑色剑气，就像泥牛入海，连个波纹都没激起，就被那看着稀薄的灰雾悄无声息地分解、吸收、整没了！像从来没存在过！
物理攻击，没用！带规则劲儿的攻击，同样被诡异化解！
幽泉的脸彻底阴了，像蒙了层寒霜。他不再原地杵着，身形一动，化成一道模糊的黑影，朝着一个认准的方向猛冲！速度提到极限，每一步迈出都缩地成寸，眨眼就是几百米！
可不管他咋跑，周围景象还是那片不变的灰蒙！他感觉自己像在一个无限大的灰球里头狂奔，永远找不着边！他试着往上蹿，想冲破这空间的束缚，可头顶还是没完没了的灰雾，好像天有多高，雾就有多厚！他甚至动用秘法，想撕开空间短距离穿过去，可周围的空间壁垒硬得超乎想象，他的力量像蚂蚁撼大树！
鬼打墙！而且是连他这种摸到空间规则边的强者都看不破、砸不开的顶级空间迷障！
一股好久没尝过的、叫“被困”的憋屈感和一丝极细微的……心惊，像毒蛇似的悄悄咬了他一口。自打他修为到了先天巅峰，执掌血杀楼以来，从来都是他藏在暗处，捏着别人的生死，看众生像蝼蚁，啥时候像现在这样，连对手面都没见着，就先让人家随手布下的个“门锁”给困在这屁大地方，像掉进蜘蛛网的飞虫，空有一身通天本事，却没处使劲？！
所有先前对陈凡的看不起、那种居高临下的打猎心态，在这会儿烟消云散，换成了强烈的惊疑和从没有过的凝重！这目标，比他根据情报猜的还要吓人得多！不光自己实力强得离谱，居然在布阵这手活儿上，也有这么神鬼莫测的道行？！这已经完全不合常理了！
他停下所有白费劲的尝试，强迫自己像冰坨子一样冷静下来。玄色长袍无风自动，周身那股冰冷死寂的杀意不再乱窜，而是像水银似的往回收、凝聚，变得更凝练、更危险。他不再把这“九宫迷天阵”当成能随手撕碎的绊脚石，而是真正当成了一个得全力以赴、小心对付的可怕对手。
“好个陈凡！本座……确实小看你了！”幽泉冰冷的声音在绝对的死寂里响起，带着一丝被彻底勾起兴致的凛冽，还有一丝被冒犯的火气，“以为靠着这不知哪淘换来的上古残阵，就能把本座困死在这儿？做你娘的梦！”
他慢慢抬起双手，掌心相对，搁在胸前。一股吓人的能量开始在他两掌之间飞快聚集、压缩！那不是简单的真元，而是掺了他对“寂灭”、“终结”规则的初步领悟，显出一种极致的、好像能吞掉所有光和热的纯粹黑暗！周围的灰雾好像被这股力量牵动了，开始不安生地剧烈翻腾、涌动，像碰上了克星！
“既然找不着阵眼，看不破这虚的……”幽泉的眼神变得贼拉锐利，像两把出了鞘的绝世凶剑，“那就用绝对的力量，碾碎这虚头巴脑的空间！一力降十会！”
“给本座……开！”
他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一道直径超过一丈、像微型黑洞似的漆黑光柱，带着湮灭万物、终结一切的恐怖规则之力，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狠狠轰向前方那片永恒的灰蒙！
他要靠自个儿摸到的筑基规则，硬生生撕开这阵法空间的结构！
与此同时，云顶山庄主宅屋顶上。陈凡负手站着，衣角在夜风里轻轻飘。他眼睛没看下边陷在阵里的幽泉，而是望着天边那弯冷月，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带着点玩味和期待的弧度。
通过跟“九宫迷天阵”完美融合的神识，他清楚地“看”见了阵里发生的一切：幽泉从最开始偷偷摸进来的自信，到踩中阵法的震惊，试神识探路被阻的难以置信，物理和规则攻击无效的阴沉，猛跑逃不出去的憋屈，以及这会儿憋大招、想靠蛮力破局的狠劲。
“总算……要动真格的了？”陈凡轻声自语，眼神平静得像水，深处却像有星星在生灭，“半只脚踏进筑基，摸到点寂灭规则的边儿……虽然糙了点，倒也像那么回事了。正好，让我掂量掂量，你这把‘力气’，到底能撼动我几分‘巧劲儿’。”
他心念一动，整个“九宫迷天阵”的运转悄悄变了。那原本只是困人迷幻的灰蒙雾气深处，一丝丝锋利无比、能切割神魂的无形剑意开始悄悄生出来、聚一块儿；空间的结构变得更韧、更有弹性，准备接住那石破天惊的一下子。
月夜，陷阵，杀星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