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村祠堂东头的空地上,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秩序,像一张绷紧的破油纸。黑压压的队伍蜗牛般蠕动,灾民们枯槁的手麻木地接过那块焦黄的压缩饼干,灌下刺骨的凉水,眼珠子空茫茫的,只剩一丝被饥饿熬干后的死灰。婆娘们在银光闪闪的大粥桶旁忙得脚底板打后脑勺,稠粥的米香艰难地抵御着寒风的侵蚀。柱子带着几个汉子,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手里的粗棍子捏得死紧,盯着那望不到尾的队伍和远处官道上还在蹒跚汇聚的黑影,腮帮子咬出棱角。
“操他娘的,这破饼干跟流水似的,后头还有人……”赵强压着嗓子凑柱子耳边,喉咙发干。
“闭嘴!盯着点!谁他娘的敢乱,一棒子撂倒!”柱子低吼,胸口的布条子隐隐渗血,那是昨儿个跟土匪拼命的“勋章”。
角落的草棚底下,小丫抱着捂热乎的暖水袋,小脸有点血色了,只是眼里的惊惧还没散干净。她的眼睛粘在她哥龙北琴的身上。
龙北琴站在灶台前,破褂子沾着油星。最后一勺滚烫的、带着焦边儿肉香的油脂,“滋啦——”一声淋上刚出锅的青菜,白气腾起,香味霸道地撕开寒风的封锁。他动作稳得像祠堂柱子底下的基石。小丫却总觉得哥眼底那两轮平日里亮得能当小太阳的金芒,好像……暗了一丁点儿灰尘?她歪了歪头。
(上次收拾那群耗子就费了大劲,这铺天盖地的饿鬼……人间当铺都叮当响了。) 龙北琴脑内一片冰湖,倒映着资源消耗的警报,手里铁勺却不曾慢一分。
就在这时——
嗡!
龙北琴刚放下铁勺的手,猛地一顿!不是外界声响,是意识深处!那片浩瀚冰冷的“源初熔炉”核心,竟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荡开了一圈……涟漪!
紧接着,一道无比清晰却又虚幻的影瞬间凝聚!
那是一个女人!
金冠!九旒冕旒,珠玉摇曳!
玄袍!云纹绣龙,金线穿梭!
身姿!高挑挺拔,脊梁如剑!立于一座仿佛熔铸了诸天星辉、流转着命运长河的恢弘祭坛之巅!
面容!惊鸿一瞥!美得近乎不真实!却又冷冽得如同万古寒冰!凤眸深邃,映照星河生灭,眉宇间一点朱砂如血,燃烧着睥睨诸天的帝威!她似乎刚刚完成了一场宏大的祭祀,周身还残留着震慑寰宇的余波!
女帝!执掌万界的女帝!
影像一闪而逝,快如流星!但那惊鸿一瞥的威仪、那刻骨的冰冷、以及那身影融入源初熔炉核心时带起的一丝连龙北琴都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同源呼应,却深深烙印下来!
(……萧…洛璃?是谁?这…宿命?十世情缘……轮回……?) 饶是龙北琴意识如万载磐石,这毫无征兆、又带着奇异共鸣的烙印突现,也让那深邃冰封的心湖泛起了刹那的微澜。这个名字像钥匙,瞬间拨动了灵魂深处某根尘封已久的弦。但那波澜随即被更广袤的本源吞噬,仿佛只是投入星海的石子,只留下淡淡的疑问在水面盘旋。十世?情缘?荒谬却……真实?源初熔炉的核心,仿佛多了一枚无法解析、却又与自己休戚相关的印记——一个冰冷的、穿着帝袍的……爱情盲盒?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村子东面——那片被厚厚积雪覆盖、荆棘如鬼爪、乱石犬牙交错,连野狼都嫌硌脚的荒山野岭。风雪抽打着枯枝,发出呜呜的哀嚎,数百亩山地冻在绝望的灰白里。
念头起。无咒无诀。甚至没有之前的凝重。仿佛只是为了压下那突兀浮现的烙印带来的、属于凡尘的困惑。
他随意抬起右手,五指微张,对着那片象征着阻碍与荒芜的莽荒之地,掌心向下,仿佛只是要拂去棋盘上的一粒尘埃,轻轻…一按!
嗡——!
超越人耳捕捉极限的低沉轰鸣!并非空气震动,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轻吟!
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峦倾塌、浩瀚如星河倒卷的无上伟力,如同宇宙意志的指尖,瞬间穿透风雪,笼罩四野!冰冷!威严!带着对物质世界绝对的支配权!
噗通!噗通!噗通——!
棚子里,胖婶手里的菜刀掉在脚背上都忘了疼,张着嘴,眼珠子凸出!
排队的灾民手僵在半空,饼干“啪嗒”掉地!
柱子举着的粗棍子脱手滑落,砸在旁边赵强的脚趾上,赵强却毫无反应!
小丫怀里的热水袋“咚”地落地,忘了呼吸!
整个祠堂空地!所有人!从里到外!灵魂深处被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无法抗拒的、超越一切理解的极致敬畏感轰然灌满!大脑一片雪白!身体僵直如死木!连飘落的雪花都在他们眼前悬停凝固!时间…为之静止!他们如同被封在冰冷琥珀里的小虫,只剩下无尽渺小感带来的颤栗!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最彻底的、被剥夺了反抗念头的跪伏前兆!
视线聚焦处——东面风雪中的荒山野岭!
无声!无光!无尘!如同最高维度橡皮擦抹过低维的草图!
嗤啦!(不是声音,是空间的哀鸣)
肉眼可见!那座风雪中的小山头,连同无数嶙峋怪石、合抱粗的枯树、密如蛛网的荆棘藤蔓……如同烈日下的雪堆,诡异地、无声无息地——
塌陷!消融!
不是爆炸,是……抹除!
粗壮的树干连根拔起,却在升起的瞬间枝桠无损、化作笔直的线材!
尖锐的怪石,如同被无形刻刀精准修整,顷刻化为平整基石!
荆棘藤蔓,刹那分解为最细腻的木屑尘埃!
高耸!下陷!隆起!平整!
仅仅两三个呼吸!
那片占地数百亩、如同天地疮疤的山林……消失了!
风雪为之一清!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平整到极点的……巨大冻土平原!五百亩!光滑如镜!寸草不生!连一块指甲盖大的石头都找不到!裸露的冻土反射着冬日惨白的日光,冰冷!死寂!纯粹!辽阔!
而在平原边缘,原本山脚的位置,凭空耸立起一座新的山峰!
一座……由所有被抹平山林的“材料”凝聚的、整整齐齐的树木大山!
松树归松树!柏树归柏树!杂木扎堆!粗壮的树干根梢朝向一致,精确如尺量!树皮完好无损!散发着浓郁新鲜、仿佛被瞬间催化的松脂柏木香气!
这巨木之山,堆砌得比原本的山头还要高!像一座献给规则的几何纪念碑!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祠堂!风雪似乎绕道而行!
所有人凝固的思维还卡在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中!心脏像被冰手攥住,忘了跳动!眼珠子死锁着那片凭空出现、一望无垠的冻土平原,和那座散发着生气的、却又整齐得诡异的木山!
“啪嗒!”
柱子爹手里的半块硬得硌牙的饼干掉落在地,砸出一声轻响,却如同惊雷!
“神……神仙爷爷显灵啦——!!!”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猛然炸开!柱子爹“噗通”一声五体投地,额头狠狠砸在冻硬的地上,“砰砰”作响,带着血印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活神仙!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啊——!” 如同点燃的炸药库!所有僵硬的灾民、村民同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哭喊!
棚内的婆娘们扔了锅铲,“噗通噗通”全跪倒在地!
排队的灾民疯了似的跪倒一片,不顾脚下的积雪冻土,额头疯狂撞击地面!声音混杂着对生存的绝望、对神迹的恐惧和对庇护者的狂喜!“砰砰砰”的磕头声成了唯一的主旋律!哭喊声撕裂了冻结的空气!
“神仙饶命!神仙爷爷保佑哇!”
“俺们有眼不识泰山!神仙爷爷开恩呐!”
(目标群体精神核心遭受‘创世级’重构冲击……)
龙北琴意识中,人间当铺冰冷提示音响起,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数据波动?
(情绪值:+1,000,000,000,000…… +1,000,000,000,000……持续飙升!突破阈值……100,000,000,000,000点!空间占比统计……0.001%!冗余状态……∞!源质熔炉稳态……确认!) 那庞大到匪夷所思的数据流奔涌汇入熔炉核心,只让那点永恒的神性火种的光芒微微摇曳了一瞬,随即归于更加深沉的浩瀚。
龙北琴对身后震耳欲聋、山呼海啸般的狂热膜拜置若罔闻。那熔炉核心中惊鸿一瞥的女帝烙印带来的短暂涟漪,与这凡俗的喧嚣相比,更值得他一丝微不可查的关注,但也仅此而已。
他收回虚按的手,仿佛从未抬起过,甚至连衣袖都没晃一下。
(兑换:粮山万斛,贮之坚仓。遮天穹顶,容此蝼蚁。) 意识指令简洁如刀。
念头落定!
唰——!
东面那五百亩光滑如镜的冻土平原中央!
空间再次被无形巨手抚平、重塑!
一座庞然大物——灰扑扑的金属外壳,棱角如刀削斧劈,四四方方,宛如一头来自异域的蛮荒钢铁巨兽!占地足有数十亩!“恒温巨仓”四个古拙但辨识度极高的汉字刻在冰冷的金属大门上方!无声宣告着绝对的物资统治力!
紧挨其旁!
另一座更加恢弘的钢铁建筑拔地而起!它呈巨大的圆弧穹顶结构,如一个倒扣的、覆盖近百亩冻土的钢铁巨碗!穹顶最高处几个大字清晰可见:“万象归流安置区”!冰冷,坚硬,容纳万人的绝对庇护所!
巨兽!巨碗!与旁边那高耸整齐的“木山”!
三者构成了一个冰冷、规整、超越凡俗想象力的工业神造奇观!静默地压在那片被抹平的平原之上!无声宣告着规则的重写!
刚刚因跪拜喧嚣的人群,再度被这无声降临的庞然造物震得失语!磕头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吸气声和牙齿打颤的磕碰声!
“呵…呵呵呵……”
就在这片死寂与敬畏中,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带着油滑市侩气的嗤笑在人群外围响起。
只见破落不堪的县官——钱有禄,穿着打补丁的官袍,裹着件脏兮兮的裘皮,正努力挺着油肚,在一群歪戴帽子、挎着破刀的衙役簇拥下,拨开跪伏的灾民,踮着脚往里看。他那张油腻的胖脸上先是震惊,随即被浓浓的贪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覆盖。
“天杀的!好你个龙北琴!原来是你这妖人搞鬼!”钱有禄指着远处静立的龙北琴,唾沫星子横飞,声音尖利得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在一片敬畏的寂静中格外刺耳,“本官接到线报,说你这破村聚众闹事,恐有大乱!果不其然!竟用妖法抹平山林!还不知从哪里变出来这两座……铁疙瘩?”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眼珠子在巨仓和安置区上骨碌乱转:“好啊!如此神异!定是祸国妖术!来人啊!给本官拿下这妖人!还有这两座妖器!封了!都是本官……啊不!是朝廷要收没的证物!还有仓库里的粮食!肯定是赃物!都给本官看管起来!”
“对!妖人!束手就擒!”旁边的三角眼捕头王二狗立刻拔出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尺,色厉内荏地嚎叫。一群衙役也呼喝着亮出家伙,但动作明显犹豫,眼神惊恐地看着那两座钢铁巨兽和平整得诡异的地面。
跪拜的村民和灾民都傻了,惊恐地看向钱有禄一行,又惊慌地看向草棚方向。柱子等汉子更是怒目圆睁,抄起地上的棍子就要冲上去!
龙北琴终于微微侧目。不是看钱有禄,视线掠过那群跳梁小丑,落在了远处山道上——一辆歪歪扭扭的马车正朝着破村驶来,车里坐着的人影正是钱有禄口中要“速速上报”的八府巡按信使,他怀里还揣着那份指控龙北琴“聚众谋反、豢养私兵”的血书。
(县衙…奏章…大军围剿?) 龙北琴眼底那两轮金色的烈阳,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俯瞰蝼蚁撼树的漠然。大军?信使?朝廷?不过是这蝼蚁闹剧中即将被碾碎的下一个音符罢了。
他不再理会那呱噪的威胁和山道上的跳梁小丑。转过身,仿佛周遭一切只是幻影。拿起地上的水瓢,从旁边的粗陶水缸里,哗啦一声舀起半瓢清水。清澈的水流缓缓流过刚才被油星烫过的手背。手背光洁如初,油污尽去。
目光平静扫过棚外那片还趴伏在地上、因县官出现而惊魂未定的黑压压人群,以及远处平原上那两座沉默的钢铁造物。
他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如同古井寒潭,穿透死寂,砸进每个人心尖:
“米。仓里。”(指向钢铁巨仓)
“仓。空的。”(指向穹顶安置区)
“冷。住进去。”
言简意赅。斩钉截铁。连一个字都吝啬于解释。说完,他如同甩开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尘埃,对钱有禄那涨红的脸、王二狗的铁尺、山道上的马车彻底无视。
他弯腰,重新执起那柄黝黑、油亮的铁勺。
灶膛里,蓝色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锅底。
锅里的残油依旧温热。
早就切好、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肉片被铁勺舀起。
“刺啦——!!!”
一声比钱有禄所有叫嚣都更加响亮、更加霸道的脆响!
肥嫩的肉片滑入滚油,在炽热的铁锅上欢快地翻滚、跳跃、焦黄、卷曲!浓郁的、滚烫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肉香,如同无形的屏障,轰然爆开!蛮横地将那点官威的呱噪、将钢铁巨兽的冰冷、将新木的清苦、将所有凡俗的恐惧与敬畏,统统压倒!霸道地弥漫了整个祠堂空地!
风雪在这一刻似乎真的被隔绝在天地之外。
棚内,灶火跳跃,映着龙北琴平静专注的侧脸,他的轮廓在那氤氲的热气与肉香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棚外,无数双眼睛,恐惧的、敬畏的、劫后余生的、贪婪震惊的……全都死死钉在那个翻炒的身影上,钉在那两座沉默的神造巨兽上。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是唯一的声音,心海却掀着比这片风雪荒原更狂猛的滔天巨浪!钱有禄指着龙北琴的那根手指还僵在半空,肥胖的脸颊肌肉抽搐着,喉咙里咯咯作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恐惧,第一次真正压过了贪婪,攥紧了他的心脏。他身边的衙役们,腿肚子都软了。
肉片金黄焦脆。
龙北琴手腕沉稳一转。
黝黑的铁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流畅、蕴含着不可言说力量感的弧线,将最后几片肉利落地盛入盘中。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掌控天地万物生灭般的韵律。
他将铁勺轻轻搁回锅沿。
那勺面光滑,倒映着灶膛里一跳一跳的蓝色火苗。
风雪似乎也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这片被神只目光投注的土地。
棚外:
跪伏的黑影(敬畏如山)。
匍匐的铁兽与穹顶(神造沉默)。
跳脚的县官和色厉内荏的衙役(荒谬而渺小)。
以及,远处山道上那辆还不知道自己将携带着何等笑话去汇报朝廷的马车(即将碾碎的尘埃)。
棚内:
跳跃的灶火(唯一生机)。
满溢的肉香(人间温度)。
执勺的身影(绝对核心)。
龙北琴的目光平静地滑过那盘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炒肉。风雪声?哭嚎声?县官的抽气声?衙役的颤抖声?信使马车的吱嘎声?皆为……背景。
只有那柄倒映着灶火、还沾着几点油星的黝黑铁勺,安静地躺在锅沿,在这方寸之间的烟火缭绕中,无声地阐述着那超越凡俗理解的——
掌控与淡然。
永恒与无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