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阳光刚漫过钢材市场的顶棚,高辛夷就站在了许半夏公司的门口。
磨磨蹭蹭推开门时,办公室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一身利落的休闲装,背着帆布包,脸上是藏不住的不情愿,像被按着头来上刑似的。
许半夏正趴在桌上核对着进货单,抬头看见她,手里的笔“啪嗒”掉在账本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她对着高辛夷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心里却在哀嚎:这尊大佛怎么真来了?高跃进是把她这儿当托儿所了?
正头疼着,我抱着个纸箱推门进来,里面是刚从批发市场淘来的零食,给大伙当下午茶的。
许半夏眼尖,习惯性地扬声:“小陈,把东西分了!”
话音刚落,她瞥见我,眼睛忽然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几步凑过来,胳膊肘往我身上一搭,压低声音,用下巴朝高辛夷的方向点了点:“看见没?高跃进她闺女,亲的。”
见我挑眉,她又急道,“她妈亲自跟我说的,让在我这儿‘锻炼’,你说我这地方,钢渣子比人都多,哪供得起这号人物?”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高辛夷正站在窗边拨弄手机,侧脸线条利落,透着股和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清爽。
“高学历?”
我随口问了一声。
“可不是嘛,”许半夏叹气:“她妈本来把她塞进政府部门了,天天报纸茶水混日子,多少人眼红的活儿,她倒好,说那是‘慢性自杀’,死活不干。高跃进没辙,硬塞我这儿来,我能怎么办?总不能驳了大神的面子。”
我摸着下巴琢磨起来。
许半夏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想把人供着,别出岔子就行。
可再看高辛夷,那眼神里的烦躁不像装的,倒像是浑身力气没处使——放着政府的清闲不干,偏要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这可不是一般的“大小姐”。
“两千块工资。”
我忽然拍了拍许半夏的肩膀。
“人我领走了。”
许半夏一愣:“你要干嘛?”
“压榨劳动力啊,”我冲她眨眨眼,转身朝高辛夷走去:“高辛夷是吧?跟我来,带你看看你的新工位。”
高辛夷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却还是跟着我往里走。
经过许半夏身边时,我听见她在后面嘀咕:“这小子又憋着什么坏水……”
我没回头,心里却算得清楚:高跃进的女儿,高学历,放着铁饭碗不要,图的不就是干点实在的?
许半夏想供着,我偏要让这“高级牛马”动起来——这么好的料子,不用白不用。
会议室的门被我推开时,高辛夷正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划着玻璃上的灰痕。
听见动静,她猛地回头,眼神里带着点没藏住的警惕,像只被惊扰的小兽。
我拉过椅子坐下,笑了笑:“不用紧张,就聊聊你的工作安排。”
她没说话,只是打量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会儿她心里正转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常去的歌舞厅里,见过不少我这号“斯文败类”,看着戴副眼镜人模人样,一开口全是不着调的荤话。
许半夏这公司看着就像个草台班子,保不齐藏着什么歪瓜裂枣。
她甚至暗自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投简历找工作,犯得着来这地方冒险?
“先问问,你是什么学历?”
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没说半句多余的。
她愣了下,大概没料到我会直奔主题。
见我确实没说那些四六不着的话,紧绷的肩膀松了松,语气里带了点自傲:“名牌大学,金融外贸专业。毕业时是综合素质考评第一。”
“哦?”
我故作惊讶,心里却早有计较。
“那可不能屈才干些杂活了。”
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公司最近有项调研工作,得跑不少地方,按说该给你配辆车。”
我话锋一转,摊了摊手。
“但你也看见了,咱这庙小,暂时没富余的车。我跟童骁骑说好了,让他这段时间给你当司机,随叫随到。”
这话一出,高辛夷眼里的那点芥蒂瞬间散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朵尖却悄悄红了——谁不知道她盼着能跟童骁骑多待待?
之前在许半夏那儿碰了几次面,她总找借口跟童骁骑搭话,可惜人家是根木头,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行,”她答应得干脆,甚至主动追问:“什么调研?”
我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找家快经营不下去的煤气罐公司。”
“找这个干嘛?”
她皱眉。
“不干嘛。”
我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
“我要收购它。”
高辛夷愣住了。她本以为顶多是让她跑市场、做报表,没成想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动作。
眼里的警惕又冒了点出来,只是这次,多了些别的东西——好奇,还有点隐隐的兴奋。
我端着刚泡好的茶,倚在门框上打量着高辛夷。
这姑娘年纪不大,眼神里却带着股超出年龄的警惕,像只刚闯进陌生领地的小兽,浑身都绷着劲儿。
刚才我多看了两眼,她的手指就下意识收紧了,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我忍不住低笑一声,这动静让她更不自在了,头埋得更低,差点要把脸藏进胸口。
“小丫头,别紧张。”
我走过去对她说。
“你长得确实不错,但要说实话,主要是胜在身材,尤其是这双腿,确实出挑。”
我刻意停顿了下,看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戒备几乎要溢出来,又接着说。
“至于别的,就普普通通了。说到脸,打个及格分,算尚好。”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都攥成了拳,像是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我却冲办公室另一头扬了扬下巴:“看到那个人没?对,就是那个,许半夏,我老婆。”
小林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许半夏刚好抬起头,冲我们这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眼神清亮,那张小巧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肉,透着股利落劲儿。
“她天生就是这张小脸,”我语气里带了点不自觉的得意:“往后过十年、二十年,估计也还是这副模样。我守着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天看都看不够,还至于馋你这一口?”
这话像枚小石子投进水里,高辛夷眼里的火气慢慢消了,换成了满脸错愕,嘴微张着,半天没合上。
“我刚才用那种眼神看你,不是因为别的。”
我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正经了些。
“是因为你是个高端人才。咱们这地方,高学历的没几个,也就许半夏是正经大学毕业,现在又来了你这么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我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欣慰。”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些:“别想歪了,我不是什么好色,更没打算潜你这一口。话都说明白了,心里的疙瘩该解了吧?”
高辛夷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抱歉”,声音还有点发紧,但眼里的警惕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好意思。
“行了,”我直起身,往回走:“好好工作,别辜负了这份学历,也别辜负了自己。”
身后传来她细若蚊蚋的“嗯”声,我回头看了眼,她已经打开了到处找座位了。
许半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冲她挑了挑眉,心里暗道:这届年轻人,警惕性倒是比我们那时候高多了。
我站在伍建设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深吸了口气,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
门板发出沉闷的回响,像在敲一块实心的铁块。
“进。”
里头传来伍建设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点不耐烦的沙哑。
我把门推开一条缝,只露出半张脸,冲里头挤眉弄眼地探了探头。
办公桌后正低头看文件的伍建设抬眼瞥见,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就咧开了,手里的钢笔往桌上一放:“进来啊,搞这么鬼鬼祟祟的。”
我立刻来了精神,猛地推开门,脚底下像是装了弹簧,踩着不成章法的踢踏舞步就蹿了进去。
皮鞋跟在地板上磕出“噼啪”的脆响,转着圈儿溜到办公桌前,最后一个利落的踮脚旋转,稳稳地落坐在伍建设对面的椅子上,还故意把腰板挺得笔直。
伍建设被我这通操作逗得哈哈大笑,指节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你这是怎么了?小许发大财了?看把你们夫妻俩乐的,走路都带风。”
我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却收不住:“发什么财啊,我老婆还不是跟您混饭吃。”
说着往他那边凑了凑。
“东西都准备好了吧?这眼看就要去俄罗斯了吧?”
提到这事儿,伍建设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往肚子上一搭:“快了快了。这也是赶巧,废钢价格涨了,要赚也不是我一个人赚,大家跟着发点财。”
我赶紧点头附和,等他笑声稍歇,才清了清嗓子,表情往严肃里收了收:“伍总,我这次来,是想找您帮个忙。”
“你说。”
伍建设拿起茶杯抿了口。
“我不是一直在俄罗斯跑倒爷生意么。”
我压低声音,故意往“正事”上靠。
“现在那边武器便宜得很,我琢磨着,想找个军工专家帮我参谋参谋,看看老毛子哪些家伙什儿实在,买回来……也算给国家做点贡献。”
伍建设眼睛一亮,放下茶杯拍了下手:“好小子,觉悟可以啊!”
他想了想,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个通讯录。
“枪支那些意义不大,要搞就搞高精尖的。我认识个炮弹专家,当年在部队里是顶尖的,我帮你联系。”
他低头在纸上写着名字和电话,嘴里还不停念叨:“这事儿干得漂亮,需要什么尽管开口,祝你成功。”
我接过纸条,心里偷着乐,脸上却装得一脸郑重:“多谢伍总,保证不辜负您期望。”
看着伍建设那副真心实意替我高兴的样子,我差点没绷住笑——他大概永远想不到,我这“为国效力”的背后,打的全是发财的主意。
许半夏的办公室里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高辛夷把一叠厚厚的报告放在我桌上时,指尖还沾着点打印墨水的味道。
“刘总,您要的市场调查,我熬夜整理完了。”
她说话时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锐气,眼里藏不住的得意——报告里不仅列了本市煤气罐销售的季度数据,连周边三个地级市的仓储成本都标得清清楚楚,甚至附了张手绘的供需关系图。
我翻了两页,指尖在“城郊结合部新增用户占比37%”那行停住,抬眼时正撞见她按捺不住的好奇:“您看完可得跟我说说,现在小区都在铺管道,胡同里换煤气罐的三轮车都少了一半,您怎么还盯着这生意不放?”
她这话问得直截了当,倒像极了她刚进公司时,敢拿着财务报表跟老会计争对错的样子。
我把报告往桌上一合,指尖敲了敲封面:“亏你还是财经大学出来的高材生。”
她眉毛挑了挑,显然不服气。
“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往椅背上一靠,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那身新买的连衣裙上。
“国家改革开放,南边的港口天天有集装箱往外运,你以为人家国外家家户户都像咱们这儿似的,能顺顺当当铺煤气管道?”
高辛夷愣住了,手里的笔在记事本上悬着没落下:“可……煤气罐子能值几个钱?就算运到国外,难道还能卖出花来?”
我忍不住笑出声,从抽屉里抽出张皱巴巴的报纸,指着角落里的短讯给她看——东南亚某国因能源短缺,正紧急采购民用燃气设备。
“你算的是单个罐子的成本,我算的是一整个集装箱的利润。”
她盯着报纸上的黑体字,忽然“啊”了一声,眼里的迷茫慢慢变成了恍然大悟。
“这就是我赚钱,你上班的原因。”
我把报纸推给她。
“有时候盯着脚下的路没错,但得记得抬头看看远处的船往哪儿开。”
她拿起报纸的手指微微用力,耳尖有点发红,却没像平时那样反驳。
其实我骗了她。
东南亚又怎么会缺少煤气罐生意,那边又不缺少能源。
她不知道,这批煤气罐,我是要卖了换美刀的,现在这时候,没人知道把煤气罐改装成炮弹的威力究竟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