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堵死了培养区高大的气密门前，推搡中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被挤出外围，踉跄几步，眼看就要撞到李豫身上。
李豫几乎是瞬间侧身，那力道堪堪擦过他的外套左臂。他身体自然地往后挪了半步，肩膀紧贴住冰冷的合金墙壁，把自己完美地嵌进墙角一块微微凹陷的阴影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得像呼吸，避开了肢体接触，躲开了漩涡中心，也隔绝了大部分可能溅到身上的唾沫星子和无妄之灾。这是他在研究所这半年里修炼出的最强技能：融入背景。他低垂着眼帘，只盯手里的投诉单——一位张某某先生对b7号弱态蛹观测窗“反光影响了他的日常情绪稳定性”的正式抗议——好像这份荒谬的文件需要他全神贯注解读每一个标点符号。
“妈的，怂包！”旁边挤过去的一个肌肉结实、穿着灰色安保制服的后勤人员丢过来鄙夷的一瞥，啐了一口，“‘茧巢观察家’又躲清净来了？所里塌半边也砸不到你是吧？好命啊！”语气里的讥讽浓得像化不开的劣质机油，贴着李豫的脸皮过去。他甚至都懒得辩解。那外号是怎么来的？似乎是上次后勤区临时搬运一些未处理的危险生物样本茧时，他被一股弥漫的气息激得胃里翻江倒海，脸色煞白、强撑着跑开才没当场吐出来。于是，“只会看不会碰的瓷器活儿”、“细皮嫩肉的观察家”之类的刻薄话就传开了。
胆小鬼。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评价也不算冤枉。
“都给我冷静！！”一声暴喝压过了人群的骚动。厚重气密门侧的小型通讯屏幕刷地亮起，显示出一个头发灰白、神情疲惫到极点却仍旧锐利如鹰的老者面孔。眼神扫过混乱人群，带着一股冰冷的、沉重的力量，瞬间冻结了大部分失控的叫嚣。
是所长周守岳，研究所唯一的定海神针。
“d7通道确认遭遇不明侵蚀！破茧区封锁，进入二级红色警戒！”周所长语气冷硬，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冰疙瘩，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非作战人员立即撤出A层！培养区已由战斗班接管！擅闯者，按《战时条令》——视同破坏现场，就地拘押！”
屏幕外短暂的死寂后，人群被迅速赶来的安保人员更强势地引导疏散。“就地拘押”几个字像无形的鞭子。哭嚎的女人被丈夫强拽着退开，骂骂咧咧的老头被保安架走，几个不服的脸上混杂着愤怒和恐惧。
走廊里瞬间空旷，只剩下凌乱的脚步和警报刺耳的鸣叫留下的苍白回音。
压力仿佛抽空，李豫松开紧攥着的投诉单，轻轻吁了口气，这喧嚣的中心终于被剥离，只剩尖锐的警告如同锐器持续刮擦耳膜。他从角落的阴影里脱身，贴着走廊冰冷的墙壁，快步走向唯一安全的、暂时的避风港——标本分析室。那儿只有枯燥的数据、安静冰冷的仪器和最普通的实验茧。没有冲突，没有强压。他是所里最年轻的“茧态观察员”——表面职责听着玄妙，实则核心工作就是对各种茧的生命特征数据进行采集、分类和归档。在那些真正战斗、守护着研究所核心力量的人们眼中，价值甚至不如后勤部门负责扫除孵化残留物的清洁组。一个边缘的、不需要直面生死与责任的地方。
安全，是他用“无能”和“逃避”为自己撑出的低矮天花板。
刚迈出几步，一个急促的呼叫铃声骤然在胸前口袋响起！
李豫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无形的爪子猝不及防攥紧，猛地一提。他不常使用的所内个人通讯器发出刺耳的嗡鸣，蓝色的紧急指令灯疯狂闪烁，映着他骤然间失去血色的脸。这玩意安静得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像一个装饰品。而一旦响起——尤其是这种刺眼的颜色，几乎无一例外是摊上一堆要命又无趣的“协作”。
“李豫观察员！李豫！”
扬声器传出的声音带着点变形的失真，但那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只有一个人——所长周守岳。
他停下脚步，身体僵硬的靠着冰冷的墙壁边缘。
“立即赶赴总控室入口！协助处理紧急数据过载干扰！重复，立即前往总控室入口！执行战时协作命令！”斩钉截铁的命令，每个字都灌满了铅。
“明、明白。”嗓子发干。声音出口才发觉比平时的音量低了一半，黏黏糊糊的，毫无底气的虚弱。那边没有任何多余回应，瞬间掐断了通讯。嘟嘟的忙音像一串冰冷的嘲笑弹跳在紧绷的空气中。
他抬起头，瞥了一眼头顶的指示牌，上面箭头清晰地指着“培养区 → 破茧区”、“主控室 ↑”的方向，猩红的警报信号灯不断闪烁，映亮路径——主控室入口那必须穿过人员疏散后空空荡荡，却又更加暴露在中央区域的连接通道。就像横陈在猎枪准星中心的一条寂静小径。
那里没遮蔽，没阴影区！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次。硬着头皮，几乎是拖着有些发僵的双腿，他强迫自己沿着那条被警报红光反复鞭笞的、暴露在外的白色中央通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