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对面的硕托和都类交换了一个眼神。
硕托想起京畿西郊那场败仗,到了此时仍然心有余悸,他已经没了当初在扬古利面前的豪言壮语,此时听了多铎的话他忍不住开口道。
“豫亲王说的是,不过这股川兵,确实邪性!他们的夜不收碰上咱们的噶布什贤超哈,根本不像其他明军那样望风而逃,反而主动扑上来进攻。听说是那主将下了狠赏,杀我一个八旗勇士赏银二两,那些穷疯了的南蛮子个个都不要命,西郊那次,就是这般被他们趁夜突进至脸前……”
多铎眉头一挑,满脸不屑:“赏银二两?呵,再怎么不要命,南蛮子还是南蛮子!岂能与我八旗勇士相提并论?”
都类见硕托没说到关键点,于是立刻补充道:“豫亲王,硕托说的没错,这支明军确实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他们的火炮,射得又快又准,装填奇快!超品公额驸便是被其炮火所伤,至今未能痊愈。当日若非超品公的戈什哈拼死护着抢回,恐怕……”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们西路军开始也是像多铎这般想的,结果自己主帅差点被明军炮毙活捉。
此言一出,帐中议论纷纷。
当时传来两红旗被一支勤王军所败,他们中路军的人第一反应是西路军被数股明军合围了,明军肯定至少有西路军两三倍兵力,要不然不可能击败两红旗。
后来得知那支明军只有六千,还是以少胜多胜的西路军。
得知消息的大家,就觉得怕是超品公扬古利指挥失当,犯了什么兵家大忌,才让对方抓住机会。
然而当两红旗正在与他们中路军汇合,扬古利虽然昏迷伤口溃烂难以说话,但都类和硕托还是给他们复盘了当日战役过程。
整个过程复盘完,不管是阿济格还是谭泰都认为,扬古利每一次指挥都是恰到好处,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炮战失利后马上派红甲骑兵远程袭扰、骑兵袭扰对射损失惨重后马上让步兵盾车贴近、察觉不对劲后马上让后方正红旗支援、又用骑兵机动性创造战机猛攻对方左翼……
哪怕到了最后,明军破天荒的让大炮主攻,近距离炮轰扬古利将旗,扬古利也是临危不乱,连续命令两次骑兵增援,但又被对方斩马重步兵硬生生挡住……
根本不是什么扬古利失误,就是单纯的打不过。
多铎却没想那么多,他瞧见帐中很多人这副表情,几乎都要被他们气笑了:“炮?再好能好过咱们的红衣大炮?正好!打下了通州,本王倒要好好瞧瞧,这些南蛮子的炮有什么名堂?!”
这时一直沉默的谭泰开口了:“这股明军的确不太一样。昨夜我六旗出动噶布什贤超哈并白甲巴牙喇近三千精锐,想要穿插合围,对方斥候在此绝对劣势下,仍悍不畏死冒死报信,致使我军突袭功亏一篑。
此等明兵在以往明军中罕见。如今彼等汇合京营,据守坚城,通州城高池深,乃漕运重镇,我左右觉着不好打。”
他目光沉稳地看向阿济格:“我以为强攻坚城,纵能攻克,我八旗勇士亦必伤亡惨重,得不偿失。不如暂且围而不攻,或寻隙诱其出战。若其龟缩不出,待其粮尽,或我等劫掠已足,再在以后寻机于野战中击灭之,方为上策。”
谭泰的话代表了军中一部分老成持重者的想法,他们不愿意用珍贵的八旗勇士的鲜血去硬碰明国的坚城。帐内顿时分成了速战与缓攻两派意见。
“缓攻?围而不打?谭泰固山,你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多铎猛地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鼻尖。
“自我等辽东势起,何曾有过明狗在兵力不占数倍优势的情况下,敢主动挑衅我八旗铁骑,还能让他们占了便宜跑了的?!若是这次放任这股川兵嚣张,不将其彻底杀光,待以后消息传开,其他明军会怎么想?
那些还在观望的南蛮将领会不会有样学样?以后咱们再想入关,遇到的抵抗只会越来越强!必须杀一儆百!把这支冒头的鸟狠狠打掉,让所有明狗都知道,胆敢触犯我大清虎威的,皆是只有死路一条!”
多铎的话瞬间让帐内的气氛更加激烈,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坐在下首的那些蒙古部族头人和汉军旗将领,如孔有德、耿仲明、马光远、石廷柱等人。
这些人之所以依附大清,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看清军能屡战屡胜,跟着可以捞取好处。
多铎的话外之音很清楚,如果连一支几千人的明军都收拾不了,如何还能让这些附庸者追随者心服?如何维持八旗战无不胜的神话?
被目光扫到的蒙古头人和汉将们顿时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多铎对视,帐内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谭泰面色不变,依旧沉稳道:“豫亲王,我等并非畏战。而是权衡利弊。我军此次入塞,缴获颇丰,车仗辎重、人口牲畜绵延数十里,行动已然不便。
且陛下临行前亦有期限,与东路阿巴泰约定的会师时间也将近。此时强攻坚城,若顿兵挫锐,恐生变故。不若见好就收,来日方长。以后他总要从龟壳里冒出头来,到时候再围着杀!”
多铎连连摇头,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以多铎为首的求战心切,主张立即强攻,以雷霆之势消灭这支胆大包天的明军,维护八旗尊严和威慑力。
而以谭泰为代表的部分则倾向于稳妥,认为已达到战略目的,不应在坚城下消耗宝贵的八旗兵力。
双方争论不休,各执一词。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主帅阿济格。
阿济格一直默默听着两方争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目光深邃地在地图与诸位将领脸上来回移动。他权衡着利弊,思考着长远的影响。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带着决断:“不必再争了。本王意已决,这股明军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