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轩策马行至逍遥侯府前，朱漆大门在暮色里泛着沉润的光。他勒住缰绳，袖间浮动的晚樱香气漫出来——那是将军府庭院里的味道，方才与柳诗音在花厅商定婚期时，满院的樱花瓣还落在她的湖蓝裙摆上。
他记得诗音垂眸捻着裙摆的模样，指尖泛着淡淡的粉，鬓边碎发随呼吸轻颤，连拂过窗棂的晚风都裹着清甜的花露。此刻指尖摩挲着缰绳，那抹温柔仍在心头绕，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翻身下马时，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轻响，惊动了府门前的仆从。仆从刚要上前接缰绳，一道素色身影已提着裙摆快步迎上来，月白襦裙的下摆扫过石阶，带起细碎的风。
“逍遥侯。”
来人是大长公主北辰婳的贴身婢女晚棠。她外罩银灰比甲，领口绣着细巧的缠枝纹，发髻上只簪了支素银簪，簪头的小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宫廷侍女特有的恭谨刻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却又比寻常宫人多了几分沉稳。
晚棠微微屈膝，声音不高却清晰，只是垂在身侧的指尖悄悄攥了攥衣角：“大长公主有请，说是有要事与您商议，还请侯爷即刻随我动身。”
慕容轩的眉峰倏地蹙起。方才还暖着的心，莫名沉了下去，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母亲……可有说是什么事？”
他与北辰婳的相处，从来没有寻常母子的亲昵。自他记事起，母亲的言行里总裹着一层无形的规矩，每逢她说“要事”，总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晚棠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声音愈发恭顺：“公主只吩咐请侯爷过去，并未细说。”
慕容轩沉默了片刻，指尖猛地收紧缰绳，皮革的纹路硌得指腹微疼。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便往大长公主府的方向去，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哒哒的声响像在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将军府的温软心绪，被“母亲相召”四个字压得淡了，只剩下莫名的忐忑。
抵达大长公主府时，暮色已漫过墙头。庭院里的紫藤花垂着串串淡紫花苞，沾了傍晚的露水，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凉意。刚进院门，就见侍女捧着描金茶盘候着，青瓷茶杯里盛着新沏的雨前茶，热气袅袅升起——不用问，定是母亲特意吩咐的。
慕容轩弃了马，快步往内院走。书房的烛火已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映出窗格的细碎光影。他推开门时，先看见的是母亲站在窗边的背影。
北辰婳没坐在案后，而是望着庭院里的紫藤花。玄色宫装的裙摆垂在地上，绣着暗纹的云袖轻轻垂落，外罩的素色披风领口，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兰草。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眼底瞬间漾起柔意，连眼角的细纹都添了几分暖意。
“轩儿回来啦？婚期跟诗音姑娘商议妥当了？”
“妥了母亲。”慕容轩往前走近两步，见母亲神色温和，心头的忐忑渐渐散了，语气也松快起来，连声音都软了几分，“定在下月十六，上巳节。诗音说那日春和景明，正好适合踏青，她喜欢这个日子。”
北辰婳笑着点头，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拂了拂肩上沾的浮尘。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划过衣料时，像春风拂过枝头：“这个日子好，吉利又衬景。上巳节本就有祈福之意，你们成婚，也算是双喜临门。”
说罢，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要把他如今的模样刻进眼里，随后才转身对着屏风后轻唤：“李景，出来吧。”
屏风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随即走出个青衫男子。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的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细毛，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男子举止沉稳，只是见了慕容轩，下意识地攥了攥袖口，眼底浮起几分拘谨，连忙躬身行礼：“小人李景，见过逍遥侯。”
北辰婳拉过慕容轩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异常温暖。她指了指李景，声音里满是欣慰，眼底甚至泛起了点点水光：“这是你父亲从前产业总管的儿子，李景。你父亲走得早，那些铺子、庄子，还有城外的那片茶山，我替你守了这些年——怕……一直没跟你细说。”
她轻轻拍了拍慕容轩的手背，目光落在他脸上，满是期许：“如今你要成家了，也该接手这些家业了。往后你是一家之主，有这些产业在，也能给诗音姑娘一份安稳。要是找不到贴心人打理，就让李景帮你，他自小在府里长大，知根知底，靠得住。”
慕容轩望着母亲眼底的暖意，又看了看身旁垂首而立的李景，心头突然一热。从前他总觉得母亲对自己太过严厉，总在规矩里隔着距离，却忘了母亲一直在背后，替他撑起了一片天。
北辰婳看着他动容的模样，声音愈发柔和：“我的轩儿长大了，往后这些，都该交给你了。往后有柳诗音陪你，有家业傍身，母亲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