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坊内灯火璀璨,丝竹声、笑语声从朱漆大门里漫出来,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锦娘妈妈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绣缠枝莲的褙子,领口袖口滚着银线,腕间的银镯子随着招呼客人的动作叮当作响。她脸上堆着笑,路过北辰瑾身边时还特意停步:“殿下今儿来得早,诗音刚在暖阁练琴呢。”
北辰瑾勉强笑了笑,刚被人群挤得有些烦躁的心头,因这笑容稍稍舒展。可下一秒,那点暖意就被心底翻涌的寒意浇灭——父皇严肃的面容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瑾儿,此次你前往雅韵坊,锦娘妈妈的一举一动、回来都要第一时间禀告……”
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子,砸得他心口发闷。一边是心心念念的姑娘,只要迈开脚步就能见到她含笑的眼眸,听她指尖流淌的琴声;一边是父皇不容置疑的命令,是皇室的威严,是沉甸甸的责任。这两道拉扯的力量在他胸腔里较劲,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他好几次抬起脚,想朝着暖阁的方向走去,可脚尖刚离地,父皇严厉的眼神就再次浮现。他仿佛能想象到抗旨的后果——龙颜大怒,禁足宫中,甚至可能牵连诗音……这些念头像冷水浇头,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而雅韵坊斜对面的茶寮角落里,萧婉卿派来的暗卫影风正低头啜饮着粗茶。他换上了一身灰布短打,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竹编缝隙,牢牢锁定雅韵坊的大门。他收到的命令只有九个字:“护殿下周全,莫要暴露。”
暖阁里的柳诗音似乎察觉到什么,抱着琵琶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她望见北辰瑾站在回廊下的身影,正想开口招呼,却见他突然转过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她愣在窗边,晚风从窗缝钻进来,吹起她颊边的碎发,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北辰瑾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看见柳诗音疑惑的眼神,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回去,把所有顾虑都抛在脑后。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走出雅韵坊,身后的欢声笑语、丝竹琴音都渐渐远了,只有心底的失落和矛盾愈发清晰。
影风见北辰瑾出来,不动声色地放下茶钱,随着人流慢慢跟在后面。他与殿下保持着三丈距离,既不靠近显得刻意,又能将对方的身影纳入视线,灰布短打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融入水墨的淡影。
北辰瑾回到宫中时,清冷的月光洒在汉白玉栏杆上,映出他孤独的影子。他径直走向太和殿,红墙黄瓦在夜色中透着威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殿内烛火摇曳,北辰烨正坐在龙椅上翻看奏折,见他进来,手中的朱笔“啪”地落在案上,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怎么样?瑶……锦娘妈妈如今过得可好?”
北辰瑾垂着头:“父皇,儿臣回来了。”他脸上带着愧疚,英挺的眉眼都黯淡下来,“锦娘妈妈她……过得不错。”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墙角的青铜鼎,不敢与父皇锐利的视线相撞。
北辰烨的眉头微微一沉,踱步到他面前,龙袍的衣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响:“当真?”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北辰瑾咬着牙回话,指尖却在袖中悄悄攥紧,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在微微发颤。
雅韵坊外的暗卫影风见北辰瑾回宫,立刻快马加鞭赶到凤仪宫。萧婉卿正对着铜镜卸钗,听闻禀报后,手中的金簪顿在发间:“殿下在坊内待了多久?可有异常举动?”
“回娘娘,殿下进坊后只在回廊站了片刻,未曾与任何人深谈,离开时神色沉重。”影风低着头回话。萧婉卿放下金簪,指尖抚过镜中自己的眉眼,轻声叹息:“这孩子,定是有难处了。”
接下来的几日,北辰瑾整日眉头紧锁。他既愧疚于对父皇的敷衍,又心疼柳诗音的失落,像是被两股力量拉扯的丝线,随时都可能绷断。终于,他整理好衣襟,向着凤仪宫走去。
殿内熏香袅袅,萧婉卿正坐在窗边绣帕。见他进来,放下针线柔声道:“瑾儿可是有心事?”
北辰瑾“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母后,儿臣实在两难。既想出宫见诗音,又不想辜负父皇的嘱托。可这般打探锦娘妈妈的消息,会不会给她招来危险?”
萧婉卿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心疼地伸手扶起他,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傻孩子,锦娘妈妈曾与你父皇共历风雨,情谊深厚。你父皇并非恶意打探,只是这些年牵挂得紧,想知道她是否安好。”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他虽贵为天子,心里也藏着许多放不下的人啊。”
北辰瑾的心像是被温水浸过,紧绷的弦缓缓松开。他望着母后眼中的暖意,脸上渐渐绽开一丝释然的笑:“儿臣明白了。”
从那以后,北辰瑾每次出宫,都会先悄悄看一眼锦娘妈妈——看她在回廊上招呼客人时银镯叮当,看她给花浇水时弯腰的身影,看她与柳诗音说笑时眼角的细纹。这些细碎的画面,回宫后都会一一讲给父皇听。
而柳诗音也渐渐明白了他的难处。当北辰瑾再次出现在暖阁,将亲手折的桃花递给她时,她接过花枝轻声道:“殿下不必忧心,我等你便是。”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将那些宫廷的纠葛、责任的重负,都暂时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