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进法庭的瞬间,林远合上了证据册。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应陈小雨那句轻声的询问。窗外的城市在光线下缓缓苏醒,而他的目光已经穿过了那片空荡的被告席,落在更远的地方。
半小时后,法院外的台阶上,他拎着公文包走下最后一级。陈小雨跟在身后,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周大山和老陈已被家人接走,人群散去,记者也收了设备。这场持续十年的对抗,终于在判决落槌的那一刻画下句点。
但林远知道,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警车停在恒正律师事务所门口时,天色已近中午。大楼外的招牌已被摘下,门禁系统断电,玻璃门上贴着法院查封的封条,边缘微微翘起。林远推门而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走廊尽头,档案室门前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男子戴金丝眼镜,西装笔挺,双手交叠在身前,像是在等他。
“林律师。”那人开口,声音平稳,“我是赵立群,目前负责恒正所的日常事务。”
林远停下脚步,距对方三步远。
“我知道你。”他说,“郑世坤的合规顾问。”
赵立群没接话,只微微侧身,挡住身后的门。“档案室涉及大量客户隐私文件,未经许可不得进入。我们已向律协提交封存申请。”
林远没动。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过去。
“这是法院签发的《证据保全与资料调取令》,编号2025-cq001,授权我方对恒正所全部业务档案进行查阅、复制与封存。你可以现在打电话核实。”
赵立群接过文件,低头看了几秒。他的手指在纸页边缘轻轻摩挲,动作克制。
“就算有文书,也不能保证所有材料都适合公开。”他抬眼,“有些记录,牵涉的不只是案件。”
“我只关心法律允许我看的。”林远说,“你拦不住的。”
两人对视片刻。赵立群终于侧身让开。他身后的助理们也陆续退后,没人再说话。
林远迈步进门。
档案室比想象中安静。一排排铁柜整齐排列,标签清晰,表面无尘,像是刚整理过。但林远一眼就看出不对——最靠墙的几组柜子,归档顺序混乱,本该在前的“民商事卷”被塞在“行政案卷”之后,而柜体背面有几道浅痕,像是被频繁拖动后又刻意归位。
他蹲下身,手指抚过地面的划痕,一直延伸到墙角。踢脚线的一角微微松动,边缘有细小的磨损。
“小雨。”他轻声叫。
陈小雨立刻走过来,站到他身边。
“把最下面那个柜子挪开。”
两人合力将沉重的档案柜缓缓推开。墙角露出一道缝隙,一块活动木板被撬开后,里面嵌着一个暗格。
三个牛皮纸袋静静躺在里面。
林远戴上手套,逐一取出。第一个标签写着“城南项目结算备忘”,字迹模糊;第二个是“年度顾问费明细(非登记)”;第三个最薄,写着“特殊关系维护记录”。
他打开第一个,抽出几张纸。是手写的会议纪要,时间集中在1999年到2001年之间,内容提及“钢筋规格调整”“质检报告重报”“消防验收延迟处理”,每一条都与城南工地直接相关。末尾签名栏,赫然有郑世坤的笔迹。
第二个袋子是表格,列出了每年向不同公司支付的“顾问费”,金额从二十万到八十万不等。其中一笔标注“Y公司”,备注写着“商铺案评估协调”,时间正是五年前周大山案判决前一个月。
林远眼神一沉。
他立刻翻开第三个袋子。里面是几张银行转账单的复印件,每张都附有简短说明。一张写着“节礼”,金额五十万,收款人姓名缩写为“L.Z”,日期是2009年1月18日——周大山案判决前七天。
他掏出手机,打开随身携带的时间线手稿照片。对照几组数据后,迅速锁定“L.Z”极可能是当时主管案件审批的市局副局长。而“Y公司”,正是当年出具虚假评估报告、压下商铺产权证据的第三方机构。
“这些……”陈小雨低声说,“能直接指向系统性行贿。”
林远点头,将三份文件分别拍照,放入密封袋。他把“特殊关系维护记录”单独抽出,放进随身的加密文件袋。
“先不交出去。”他说,“等我们确认所有关联都对得上。”
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
赵立群站在门外,没进来。他看着林远从暗格收回最后一个袋子,神情未变。
“林律师。”他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为什么能存在这么久?”
林远抬头。
“不是因为没人查。”赵立群说,“是因为查的人,最后都选择了闭嘴。”
“那你呢?”林远问,“你现在是在提醒我,还是在替自己找退路?”
赵立群没回答。他看了眼手表,转身离开,脚步沉稳,背影笔直。
林远没再看他。他把所有密封袋收进公文包,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暗格,确认没有遗漏。
陈小雨站在柜边,低声问:“接下来去哪?”
“先回律所。”林远说,“把这些文件按时间线重新梳理一遍。特别是Y公司和L.Z的往来,得找出更多交叉点。”
他合上公文包,拉好拉链。刚要转身,目光忽然停在墙角。
那块木板被重新放回原位,但边缘有一小段没对齐。他走过去,伸手一推,木板滑开,露出更深处的一个小夹层。
里面只有一张纸。
林远拿出来,展开。
是一份手写名单,列着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年份和金额,最小的一笔三十万,最大的一笔两百万。最后一个人的名字被划掉,但还能辨认——“林建国”。
他的父亲。
纸页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2001年城南项目风险处置补偿协议(内部)”。
林远的手指慢慢收紧,纸页边缘微微卷起。
陈小雨察觉到他的异样,走近一步。
“林律师?”
林远没说话。他把这张纸单独放进加密袋,贴身收好。
“我们走。”他说。
两人走出档案室,走廊空荡。赵立群已不见踪影,整层楼安静得像被遗弃。林远锁好门,把钥匙交给等在电梯口的法院执行人员。
下楼时,陈小雨忍不住问:“那份名单……是什么意思?”
林远望着电梯数字一层层下降。
“意思是。”他说,“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包括,怎么让一个坚持说真话的人闭嘴。”
电梯门打开。
他迈步出去,阳光再次照在脸上。街道上车流如常,行人匆匆,没人知道这座大楼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林远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标注为“周”的号码。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了两秒。
他最终没有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