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走出法院时，天光正斜照在台阶上。他没停下脚步，记者围上来，话筒几乎碰到他衣领，有人问：“林律师，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他目光扫过人群，只说了一句：“等他们动手。”
公文包夹在腋下，封条完好。他穿过马路，风衣下摆被风吹起一角，又落回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律所前台发来的消息：陈小雨还在等。
回到办公室，天色已暗。他脱下风衣搭在椅背，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市局官网弹出一条通报：原城南案经办警员三人被停职，启动内部审查程序。通报措辞谨慎，但“停职”二字足够清晰。
他把网页截图保存，打印出来，贴在墙上那张时间线旁。笔尖在“74”这个编号上顿了顿，写下“第一环动”。
陈小雨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刚看到新闻。”她说，“他们真的开始查了。”
林远点头，没抬头。茶杯搁在桌角，热气往上飘，他伸手把窗户拉开一条缝。
“我以为……会更热闹一点。”她站在门口，声音轻了些，“电视直播，记者堵门，至少有个发布会。”
“这不是热闹的事。”他翻出庭审当天的证据清单，抽出一份复印件，“这是程序开始走正路的信号。”
她没走，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墙上的时间线，忽然问：“那我们还要做什么？”
林远把文件夹合上，抽出一张A4纸，写了几行字，装进信封。第二天上午，这份材料寄往市律师协会纪律委员会。附言只有一句：“程序正义，不应只在法庭。”
三天后，律协召开紧急会议。新闻发布会视频传到律所时，已是傍晚。画面里，协会负责人宣布取消郑世坤、王志强等人执业资格，恒正律师事务所因“严重违法违规行为”被吊销执业证书。镜头扫过台下记者，有人举手提问后续是否追责其他关联人员，发言人未作回应。
林远坐在办公桌前看完视频，关掉屏幕。陈小雨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刚打印出的新闻稿。
“律师的资格，不该是权力的赠品。”他说。
她没接话，把稿子轻轻放在桌上。
夜里九点，律所只剩他们两人。走廊灯熄了一半，办公室门开着，灯光落在地毯上一块方形区域。林远翻着一份旧档案，是十年前城南项目审批流程的复印件。纸张边缘泛黄，有几处用红笔圈出的签名。
手机响了。一条短信提示有快递签收。他点开查看，是监察委寄来的文件，已由前台代签。
十分钟后，他拿着文件回到座位。信封拆开，里面是一份书面通知：经核查，其所提交线索涉及的利益输送网络，累计涉案金额逾三亿元，覆盖城建、司法、财政等多个部门，目前已有十二人被采取留置措施，案件仍在深挖中。
他把通知读了两遍，折好，放进抽屉锁上。没有打电话，没有发消息，甚至连笔都没动一下。
陈小雨从茶水间回来，看见他还在看那份审批流程图。
“林律师。”她站在桌边，声音比平时低，“现在……可以休息了吗？”
他抬起头，目光从纸面移开，看向窗外。街道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车流稀疏，有环卫工人推着清洁车缓缓走过。
“休息？”他开口，声音不重，也不轻，“我还没查完呢。”
她没再说话，转身去收拾自己的包。临出门前，她把桌上的新闻稿折好，放进文件夹，轻声说：“我明天还来。”
门关上后，办公室恢复安静。林远拉开抽屉，取出那份被锁起的通知，又拿出来一张复印件。纸上是一份名单，标题写着“致公之盟成员早期备案记录”，下面列着十几个名字，其中三个已被红笔划掉。
他拿起笔，在“陈默”这个名字旁画了个圈。然后翻到下一页，是一张组织架构图的草稿，线条交错，部分区域模糊不清。他在右下角空白处写下两个字：“溯源”。
笔尖顿住，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点。他停下，把笔盖拧紧，放回笔筒。
电脑屏幕忽然亮起，是系统自动唤醒。桌面上开着一个未命名的文档，光标在第一行闪烁。他移动鼠标，点进文档，输入标题：“致公法律研究中心筹建方案（初稿）”。
下方列出几项内容：场地规划、人员构成、资金来源、职能定位。写到“职能定位”时，他停了几秒，敲下一行字：“推动司法程序透明化，建立独立证据存证与审查机制。”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在走廊尽头停下。他抬头看了眼门缝下的光影，没有动。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他继续往下写：
“首期项目：城南案后续追踪报告。”
“目标：厘清系统性失职链条，提出制度改进建议。”
写完这一句，他退出文档，保存到加密文件夹。桌面上只剩那份架构图复印件。他拿起尺子，用铅笔在图中一条虚线上轻轻描了一遍，从“恒正所”连向一个尚未填写名称的方框。
窗外，一辆夜班公交驶过，车灯扫过墙面，照亮了那张时间线。停职警员的名字旁，多了一个红色箭头，指向“监察委留置名单”。
林远站起身，把窗帘拉上一半。灯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隐在暗处。他打开抽屉，取出U盘，插入电脑，调出一段未公开的录音备份——是陈浩生前最后一次通话的原始文件。
波形图上有一段低频杂音，持续约七秒。他曾以为是信号干扰，但现在，他注意到杂音中藏着极轻微的呼吸声，像是有人在远处听着，却没有说话。
他放大那段波形，标记时间戳：2013年6月17日，21:43:12。
然后新建一个文档，命名为：“监听者_01”。
只写了一行字：
“通话发生时，第三方接入线路，来源未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