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分，林远推开律所侧门，走廊灯光还亮着，像是昨夜谁忘了关。他手里拎着两杯豆浆，一袋油条用牛皮纸包着，放在会议室门口的矮柜上。
门牌上的“小会议室”四个字有些歪了，他顺手扶正。
七点五十五分，李薇第一个到。她放下包，看了眼桌上的早点，没动，只把笔记本打开，翻到记满庭审时间线的那一页。陈默紧随其后，进门时抖了抖伞上的雨珠，外套肩头湿了一片。他接过林远递来的豆浆，低声说了句谢谢。
八点整，周正言从办公室方向走来，夹着一个旧皮夹，坐下时叹了口气：“又开这种会，我怕你们熬出毛病。”
林远没回应，只是起身把投影幕布拉下，墙上贴着一张A1大小的流程图，标题是《再审案推进节点拆解》。他将昨晚打印好的表格发到每人手中，纸张边缘整齐，每份都标了序号。
“先听一段。”他说。
录音响起。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喘息和哽咽：“我说过我没偷东西……我等了十二年，就为今天能站在这里说一句真话。”
会议室安静下来。李薇低头看着手里的材料，手指在“证人保护缺失”那一栏轻轻划过。
“我们赢了。”林远说，“但不是因为做得多好，是因为有人撑到了证据出现。”
陈默抬起头：“我这几天整理了近三年类似案件的数据，全省范围内，因证据调取失败导致申诉驳回的比例，超过百分之六十四。”
“也就是说，”李薇接话，“哪怕程序存在，大多数人也走不通。”
林远点头：“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庆祝打赢一场官司，而是让这条路变得能走。”
他走到白板前，写下三行字：制度漏洞、改进可能、后续跟进。
“监控调取难，问题不在技术，而在责任归属不清。我们已经向司法局提交建议，明确办案单位在七十二小时内必须响应协查请求。”他顿了顿，“再审门槛高，是因为材料流转没有追踪机制。陈默正在协助开发一个电子备案系统，试点放在市中院。”
李薇忽然开口：“可如果没有媒体曝光，没有警方主动介入，我们这次真的能推得动吗？”
没人说话。
窗外传来清洁工推车经过的声音，轮子卡了一下，停顿半秒，继续向前。
“你说得对。”林远终于开口，“这次有太多偶然。但我们不能等下一个偶然。我们要做的是，把偶然变成常态。”
他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复印件，放在会议桌中央。纸张泛黄，边角卷起，上面是一份十年前的调查记录摘要。
“这是我父亲当年留下的。”他说，“他查过同一个系统的漏洞，但最后没能提交。”
陈默伸手碰了碰那页纸，指尖微微一顿。
“我不是要讲什么传承。”林远声音平稳，“我只是想说，如果我们现在不推一把，十年后，还会有人拿着同样的材料，问同样的问题。”
门被轻轻推开，保洁阿姨探头看了看，又退了出去。
周正言咳嗽两声，把皮夹放在桌上：“林远，你这股劲我懂。但我得提醒你，所里上季度营收刚过线，公益案子占了将近四成工时。新人培训、房租、社保……这些账不会自己平。”
林远看着他：“如果我们不在还能说话的时候推动一点变化，等下次有人想查旧案，会不会连档案都不在了？”
“我不是反对。”周正言揉了揉眉心，“我是怕你们太拼，到最后，路没通，所先倒了。”
会议室再次安静。
李薇忽然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在“后续跟进”下面写下一排字：建立案例库，用于新人实务培训。
“我把这起案子的所有文书、沟通记录、甚至被退回的申请表都存了下来。”她说，“不只是为了复盘，也是为了让以后的人知道，该怎么一步步走下去。”
陈默点头：“我可以负责数据部分。把每个环节的耗时、驳回理由、补正方式都结构化。”
林远看着他们，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白板最下方添了一行字：
**正义不止于判决，更在于让下一个‘我们’不必孤军奋战。**
周正言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最后起身，走到门口时停下：“那个案例库……如果要做，尽快启动。别等我改主意。”
门关上后，李薇轻声问：“接下来呢？”
“还有三件事。”林远翻开笔记本，“一是把建议稿递交给市人大法工委；二是联系两个基层法院，看能不能把电子备案系统纳入试点；三是——”他抬头看向陈默，“你之前提到的类案分析，能不能做成公开报告？”
陈默摘下眼镜擦了擦：“已经在写了。标题我想用《程序空转：从个案延误到系统失灵》。”
李薇笑了下：“够狠。”
“事实而已。”陈默重新戴上眼镜，“我过去替人写过太多‘合规但不合理’的东西。现在写这个，算是还债。”
林远把桌上的复印件收进文件袋，放进公文包。那封信他没带原件来，保险柜里的位置没动。
“今天我们不是总结胜利。”他说，“是确认一件事：这条路虽然难，但有人愿意一起走。”
李薇合上笔记本，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法院昨天发了新规定，强拆现场必须全程录像，资料存档不少于五年。老陈拍的照片，已经被转了好多次。”
“这不是哪个人的功劳。”林远说，“是很多人忍了很久，终于敢说出来。”
窗外天光渐亮，楼下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一辆快递三轮车拐进巷子，喇叭响了一声。
陈默站起身收拾材料，动作很慢，像在整理某种秩序。李薇把油条纸折成一个小方块，放进垃圾桶。
林远站在白板前，看着那一整墙的节点图。时间线从三年前延伸至今，密密麻麻的箭头连接着每一次交锋、每一个回复、每一份被退回又重写的申请。
他拿起马克笔，在最新一条记录后加上日期：2025年4月7日。
然后转身打开投影仪，准备导入新的数据图表。
李薇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林远背对着他们，身影落在墙上，与无数时间节点重叠在一起。
投影光斑缓缓扫过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