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推开审讯区的门时，走廊的灯刚亮起来。他手里还抱着那叠复印材料，脚步没停，直接走向专案组临时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已经有说话声。
他推门进去，几名专案组成员正围在投影屏前讨论资金流向图。负责人坐在角落，看见他进来，点了下头。没人说什么，但气氛变了。林远把材料放在会议桌中央，翻开其中一页——是恒信咨询账户的审批记录复印件。
“这三份文件，”他指着上面的签批栏，“都需要市级重大工程备案组终审。而这个签名，”他顿了顿，“属于前市局副局长周维平。他在任期间，共批准七次异常资金流转，最后一次是在去年三月，也就是他调往省厅政策法规处前一周。”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一名经侦队员皱眉：“周维平现在归省里管，查他需要跨层级报备。”
“不是要现在就动他。”林远说，“但他的签名频次太集中。技术组能不能调出电子签章日志，看看这些文件提交的时间和Ip来源？”
负责人没表态，只是朝技术人员点了点头。几分钟后，屏幕跳出一组数据：七次审批操作，六次发生在凌晨一点至两点之间，Ip地址全部来自市局内网固定端口。
“同一个终端。”技术人员说，“而且，每次操作后都有日志清除痕迹。”
林远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负责人：“这是我整理的《非真实签署文件法律后果》摘要。我加了一条备注——如果伪造行为能在十年内持续存在，且未被任何上级审查拦截，那它本身就说明了一种默许机制的存在。”
负责人翻了两页，没说话，但把文件放到了手边。
会议继续。资金图谱被重新梳理，周维平的名字被单独标注，标记为“待核实关联人”。负责人最后宣布：“这条线单独立档，代号‘伞修’。内部备案，不对外通报。”
散会后，林远没走。他在会议室角落的临时工位坐下，打开笔记本，把刚才的数据重新归类。陈小雨不在，她已经被安排去协助笔录归档。他一个人盯着屏幕，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把周维平的任职时间线与郑世坤名下项目审批节点做了重叠比对。
九点十七分，技术组那边传来消息。他们从郑世坤助理的旧邮箱中恢复出十七封标注“周报”的加密邮件。内容看似是律所常规业务汇总，但时间戳显示，这些邮件总是在专案组启动调查、媒体曝光或关键证人出现后的两小时内发出。
“不是巧合。”林远低声说。
他让技术员把邮件内容导入语义分析系统。几分钟后，屏幕上跳出几条高频词：“客户情绪稳定”“项目未受干扰”“流程正常推进”。系统标注这些为“风险规避类表述”。
“他们在汇报。”林远说，“用业务术语掩护真实信息。比如‘客户情绪’指的是被调查对象的反应，‘流程’指的是掩盖进度。”
技术员继续追踪收件人信息。原始邮箱已注销，但服务器日志显示，该账号曾绑定一个政务云平台账户，归属单位为省级某职能部门内网。
“不能直接查。”技术员说，“权限不够。”
林远点头，“但可以记录。把这些日志打上‘伞修’标签，归入异常通讯档案。”
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向负责人办公室。门开着，对方正在接电话，神色平静，但挂断后停了几秒，才抬头看他。
“你刚才提的‘默许机制’，”负责人说，“我上报了。上面的反应是——主要责任人已经落网，建议控制调查范围。”
林远没反驳。他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封面写着《关联性备忘录》，右上角标注“内部参考”。
“我不是要现在就追到省里。”他说，“我只是把已经发现的东西整理出来。审批异常、通讯规律、资金闭环，都在这里。结尾我写了一句：若系统性腐败止步于中层，则未来十年，仍将有人以‘程序合规’之名，行违法之实。”
负责人接过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看了那句话，没说话。
林远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这份材料，”负责人说，“明天一早要收回。不会留档。”
“我知道。”林远说，“但我已经备份了。”
负责人盯着他看了几秒，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你比我想的更清楚这水有多深。”
晚上十点，林远走出专案组驻地大楼。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他站在台阶上，手里捏着那份《备忘录》的复印件，纸张边缘已经被手指磨出细纹。
他没回家。
街角的便利店还亮着灯。他走进去，买了一杯热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打开笔记本。屏幕亮起，他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伞修’线索时间轴”。
他开始输入：
2019年3月12日，柳河村补偿协议签署，笔迹高度一致，印泥干燥程度相同；
2019年4月，周维平签署宏远建设一期项目合规审查通过；
2020年1月，郑世坤助理首次发送“周报”类邮件，收件人Ip归属市局内网；
……
输入到2021年6月时，他停了下来。那天，老周——他的前导师——在办公室突发脑溢血。送医途中，他醒来过一次，只说了一句：“他们改了流程，但没改规则。”
林远盯着这句话，手指悬在键盘上。
窗外，一辆公务车缓缓驶过，车灯扫过玻璃，照亮了他屏幕上的时间轴。他没抬头，只是把最后一行字补全：
2021年6月17日，老周病危，提及“流程变更”。三日后，其办公室文件柜被调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