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推开律所的玻璃门，袖口的别针勾住了门框边缘，轻轻一扯，发出短促的金属摩擦声。他没停下，顺势带上门，径直走向工位。笔记本还摊在桌上，最后一页那条红笔划下的横线清晰可见：“若5月12日仍履约，则5月10日解约不成立。”他合上本子，从包里取出一叠新打印的文件，封面写着“赵某快递赔偿案初步方案”。
前台探头说赵先生已经到了，在会客室等着。
林远点头，拿起文件夹和笔袋，走进会客室。赵先生坐在靠窗的位置，四十出头，穿着熨帖的衬衫，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抬头看见林远，眉头微皱。
“你就是我的代理律师？”他问。
“是，林远。”林远把文件夹放在桌上，打开，取出方案，“关于您快递丢失索赔的事，我已经整理了初步的赔偿计算和法律依据。”
赵先生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27岁？执业证刚拿吧？实习期都没满？”
林远没接话，手指轻轻压住文件边缘。
“我这案子不是小数目，”赵先生把手机扣在桌上，“上个月发的货，一批定制设备，价值十七万八，签收记录没了，物流公司只肯赔三千。我不是来试手的。”
林远合上文件夹，从笔袋里抽出三本硬壳笔记本，推到桌前。封面没有标题，只有用铅笔写的编号。
“2018年到2023年，全国公开判决的快递赔偿案，我整理了200起。”他说，“其中标的额超过十万的，37起。胜诉率68%，但获全额赔偿的只有12起。您的情况，我查过类似判例，关键在举证责任转移和保价规则适用。”
赵先生低头翻了两页，纸面上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时间、法院、判决要点、争议焦点，分类清晰。他合上本子，嘴角一撇：“整理案例谁不会？你打过几个庭？法官问你答不上来，材料写得再厚也没用。”
林远收回笔记本，放回笔袋。他打开文件夹，抽出一张A4纸，“您希望赔偿计算包含哪些项目？直接损失、预期利润、还是运输附加费？我可以逐项列明法律依据。”
“我现在就想换人。”赵先生直接说，“王律师明天能接，我就转委托。”
林远没动，也没反驳。他把方案重新装进文件夹，起身，“我明天上午十点前把修订版赔偿表送过来，附法律注释和判例索引。如果您那时还想换，我帮您联系周主任。”
他走出会客室，身后没传来回应。
回到工位，他拉开抽屉，取出《民法典》和《邮政法》单行本，翻开折了角的页码。电脑屏幕亮起，他调出原赔偿表，开始逐项拆解。第一项：货物价值。插入《民法典》第584条，违约损害赔偿范围，附（2021）京0105民初号判例，法院支持按市场价认定。第二项：运费损失。引用《邮政法》第47条，未保价物品赔偿限额例外情形，附（2022）沪0110民初9832号判决，物流公司未尽提示义务，赔偿限额无效。
他一条条往下加，每项都标注条文原文、司法解释、近三年相似判决编号。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偶尔停下，翻书核对。办公室灯光一排排熄灭，同事陆续离开。李薇路过时看了眼他的屏幕，“又熬？”
“一会儿就好。”
她没多问，拎包走了。
九点十七分，整层楼只剩他一人。窗外夜色沉实，对面写字楼的灯也灭了大半。他揉了下太阳穴，继续往下写。第十一项：维权合理支出。引用《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进一步推进案件繁简分流的意见》第13条，律师费、鉴定费可纳入损失。第十二项：逾期赔付利息。援引《买卖合同司法解释》第18条，LpR标准计算。
写完最后一条，他保存文件，打印三份。拿起红笔，在首页右下角写下：“依据来源详见附录p3-p6”。然后将每份文件装入文件夹，封面用黑色签字笔写上“赵某快递赔偿案·修订版”。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微信弹出赵先生的消息：“王律师那边说要收30%风险代理费，你这边呢？”
林远盯着屏幕看了一秒，没打字。他把文件夹并排放在桌角，轻轻合上最上面一本的封面。
袖口的别针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像被擦亮的铜线。
他起身关灯，办公室陷入黑暗，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未关闭的文档。窗外最后一点光也熄了，整栋楼安静下来。他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听见自己呼吸声比平时慢。
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滴了最后一滴水，落进接水盘，声音清晰。
他转身走回工位，从抽屉里取出那本写着“1”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写下：
“赵某案，客户动摇，因资历质疑。应对：强化法律输出密度，构建可验证论证链。”
写完，合上本子，重新放回抽屉底层。
再起身时，他顺手把三份文件夹塞进公文包，拉链拉到一半，停住。
又拉开，取出一份，留在桌上。
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走廊里轻微回响。
公文包拉链未完全合拢，露出一角文件封面，上面“修订版”三个字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