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器升空后，天空安静下来。风还在吹，卷着灰烬和碎铁皮在地上打转。林蔚然低头看摄像机屏幕，强光已经消退，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探测器外壳浮现的两张照片上——一个穿工装的男人，一个穿警服的男人，站在一起，背景是完好的发射塔。
她手指滑动回放键，又看了一遍。
顾明远站在她旁边，手从口袋里收回，警号碎片还在掌心。他没说话，只是把碎片重新塞进内袋，拉紧了外套。
林蔚然打开邮箱界面。系统提示有一封未读邮件，发送时间显示为1998年7月25日，加密状态，需双因子验证。她输入钢笔指纹，再输入警号牌序列号，屏幕跳转。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致我们的孩子：当你在黑暗中寻找光明时，请记住，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附件是一个pdF文件，标题是《关于海东集团污染链与人类实验计划的联合调查报告》，署名：林振华、顾国栋。日期是1998年7月24日。文档末尾有一行小字：“若此报告未能发布，请交由我们的孩子继续。”
林蔚然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她把平板递给顾明远。他接过，指尖停在“顾国栋”三个字上，指节微微发紧。风吹起他的衣领，他也没抬手去压。
“他们早就写好了。”林蔚然说。
顾明远点头，“等了二十年，才等到能打开的人。”
林蔚然取下胸前的钢笔，又从设备箱里拿出熔铸的记者证。金属表面有父亲留下的刻痕，也有警号牌断裂时融进去的碎片。她将证件插入摄像机供电口，设备重启，自动连接卫星上传通道。
信号条缓慢上升，绿色进度条走完，界面上跳出“已连接全球新闻共享网络”的提示。
她将军装披在肩上，拉好领口，走到观测台最高处。脚下是烧毁的控制室，远处是断裂的发射架。她面对镜头，声音平稳：“我是记者林蔚然。这篇报道，现在由我们续写。”
顾明远走上前，站在她侧后方一步的位置。他摘下手套，抬起右手，掌心贴向镜头边缘。皮肤上有旧伤，也有一道清晰的编号刻痕——0725。
视频自动打上时间戳和地理坐标，开始上传。
林蔚然没有移开视线。摄像机红灯亮着，表示正在传输。她知道这一步无法撤回，也知道从这一刻起，真相不会再被锁在任何一间密室里。
风更大了，吹得军装一角拍打在身上。她左手握紧摄像机，右手按在胸前口袋，那里插着父亲的钢笔。
顾明远收回手，重新戴上手套。他看向天空，刚才探测器消失的方向。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斜照下来，落在废墟上。
林蔚然低头检查设备。电池剩余百分之四十七，存储空间充足，上传进度百分之六十三，稳定推进。她把摄像机切换到备用电源，确保不会中途断电。
“他们会来查。”她说。
“知道。”顾明远答，“但现在，他们得先看内容。”
林蔚然点头。她退出上传界面，调出邮件附件，再次打开那份联合报告。第一页是污染数据对比图，第二页是资金流向表，第三页是实验参与者名单。名单最后两行写着：林振华，终止参与，标记为清除目标；顾国栋，执行任务途中殉职。
她翻到附录部分，有一段录音转文字记录。时间是1998年7月23日晚，地点不详。对话人是她的父亲和顾明远的父亲。
“如果计划成功，人类会活得很‘干净’。”林振华说，“但也会失去哭的能力。”
“那还算是人吗？”顾国栋问。
“不知道。但总得有人留下证据。”
录音到这里结束。
林蔚然关掉文件，重新进入直播界面。上传进度百分之八十九。她把摄像机架在观测台栏杆上，调整角度，确保能拍到整个发射场。
“我们不需要观众。”她说，“只要有人看到，就够了。”
顾明远靠在栏杆边，目光扫过四周。直升机还没来，通讯仍然中断。他知道这个位置不安全，也清楚一旦信息传开，会有更多人想让他们闭嘴。
但他没提撤离。
林蔚然拿起军装内袋里的U盘，这是从南极带回来的，存着陈建国遗留芯片的全部内容。她准备在视频末尾附加一段解密资料，包括干眼症流行与基因干预的关联分析。
她插入U盘，加载文件。
进度条刚走了一半，摄像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闪出提示：检测到外部信号干扰，建议暂停传输。
林蔚然没停。她手动关闭警告，继续上传。
“还能撑多久？”顾明远问。
“看干扰强度。”她说，“至少够把核心内容发出去。”
顾明远环顾四周。风里带着焦味，地面有轻微震动，可能是远处海浪拍岸。他注意到观测台西侧的草丛有些异样，像是被人踩过不久。
他走过去查看。
草根被压倒，泥土上有鞋印，不是他们的。脚印朝发射塔方向延伸，中途消失在碎石堆里。
他蹲下身，捡起半截烟头。过滤嘴上有浅浅的咬痕，不是本地品牌。
他站起身，把手套塞进口袋，朝林蔚然走去。
“有人来过。”他说。
林蔚然抬头，“什么时候？”
“不确定。但烟头还没完全熄灭。”
她立刻保存当前进度，将剩余文件压缩打包，设置为分段上传。即使信号中断，已发出的部分也不会丢失。
“还能再坚持三分钟。”她说。
顾明远站到她面前，挡住西侧来的风。他掏出警号碎片，放在手心看了看，然后放进摄像机侧面的小槽里。这是临时加固措施，能让设备在强干扰下多运行一段时间。
“三分钟够了。”他说。
林蔚然点头。她重新启动传输，进度从百分之九十一开始爬升。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
她调出最后一段视频资料，是南极科考站冷藏室里陈建国临终的画面。他说：“真正的计划……不在地上。”接着镜头转向他嘴角的笑容，与父亲照片中的神情完全一致。
这段影像开始上传。
九十八，九十九。
屏幕跳转至“上传完成”。
林蔚然松了口气。她拔下U盘，收进内袋，取下摄像机，抱在怀里。
顾明远望向西边。草丛静止，烟头彻底熄灭。他没再发现其他痕迹。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蔚然问。
“等。”他说，“等世界看见。”
她点点头，把军装拉紧了些。风吹得摄像机支架轻微晃动，红灯已经熄灭。
远处地平线上，一道新的光点出现在空中。很小，很远，正缓慢上升。
林蔚然举起摄像机，对准那个光点。
顾明远站在她身旁，右手插进外衣口袋，握住了警号碎片。
光点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