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屏上的倒计时仍在跳动，数字不断缩小。
顾明远猛地抬手，将屏幕狠狠砸向墙角。碎片四散，电流火花在金属地面上窜起一瞬蓝光。他转身一把抓住林蔚然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拖拽着她往前冲。侧舱逃生门就在十米外，锈迹斑斑的转轮已经被海水侵蚀得难以转动。
林蔚然没挣扎，也没问。她把防水袋咬在嘴里，腾出双手去掰顾明远握着她的那只手——不是挣脱，而是让他松开一点，好让她能并肩用力。两人背靠门框，用肩膀撞向转轮。第三下，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锁扣崩开。
冷海水瞬间灌入。
货轮正在下沉，船体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他们被水流裹挟着甩出舱外，四周全是翻滚的残骸和上升的气泡。林蔚然张不开眼，耳朵里灌满了水压带来的轰鸣。她本能地蜷缩身体，护住胸前口袋里的U盘和协议。
顾明远一只手勾住她腰间的战术带，另一只手划水调整方向。他知道不能往上直冲——上方是漩涡中心，吸力足以把人拖进沉船腹地。他带着她斜向游动，借着爆炸后残留的冲击波推力，一点点脱离主下沉区。
氧气在快速消耗。林蔚然感觉肺部开始发烫，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她不敢急着上浮，只能跟着顾明远的动作节奏，一下一下踢腿。
终于，头顶的黑暗变浅了。
月光从海面渗下来，模糊成一片灰白。他们破水而出的瞬间，剧烈喘息。林蔚然趴在一块断裂的甲板边缘，手指抠进木缝里，防止自己滑落。顾明远紧贴她身后，一只手始终没松开她的衣领。
远处，一道强光突然扫来。
光柱笔直地打在他们身前的水面上，刺得林蔚然眯起眼。一艘深灰色潜艇正缓缓上浮，舰首露出水面的部分印着模糊编号，指挥塔台上有个人影站着。
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周慕云。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袖口微微反折，露出一截银色袖扣。左手端着一只搪瓷杯，杯身上有几道磕痕，边缘漆皮剥落，露出铁灰底色。
林蔚然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她父亲的杯子。他每天早上都用它喝浓茶，杯子内壁积了厚厚一层褐色茶垢。她曾在家里见过无数次，也曾在父亲失踪那天早上，看着他把它放在餐桌上，说“晚上回来再洗”。
现在它在周慕云手里。
周慕云举起杯子，像是敬酒一般朝他们方向点了点。他的嘴动了，但声音被海浪盖住。下一秒，潜艇顶部的扩音器传出清晰的话音：
“你父亲最后一次采访，说的是‘真相不该藏在海底’。”他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笑意，“可你看，它最后还是沉了下来。”
林蔚然没回应。她低头检查胸前口袋，U盘还在。她又摸了摸别在衣领上的录音笔，绿灯微弱闪烁，仍在工作。
顾明远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示意她往后退。他们现在毫无遮蔽，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他拉着她往甲板另一侧挪，尽量贴着浮木边缘。海水冰冷，浸透衣服后重量增加，每动一下都费力。
潜艇没有靠近，也没有开火。它只是停在那里，像一座移动的礁石。
周慕云放下杯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举到灯光下。林蔚然看不清细节，但能认出那是档案室里的合影——顾明远的父亲、台长，还有另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你们找到了协议，很好。”周慕云说，“但你们没看懂。”
林蔚然盯着那张照片，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签署协议的人有两个。”周慕云继续说，“可真正启动‘最终指令’的钥匙，从来就不在这张纸上。”
顾明远的身体僵了一下。
林蔚然立刻转头看他。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冷硬，呼吸变得浅而快。
“你父亲知道。”周慕云说，“所以他才会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潜艇侧舷打开一个狭小舱口。一道黑影从里面滑出，贴着水面疾驰而来。
“鱼雷！”林蔚然低喊。
顾明远一把将她推开。她摔进旁边的凹槽里，背部撞上一块弯曲的金属板。紧接着，一声闷响从水下炸开。冲击波横扫而过，整片海域仿佛被掀动。
热浪夹杂着碎屑扑面而来。林蔚然蜷缩在残骸后，耳朵嗡鸣不止。等她勉强抬头，看见顾明远半跪在浮木边缘，右臂有血顺着指尖滴落。
他又被震退了几米。
而就在那一片翻涌的水花中，一支钢笔正缓缓浮起。
黑色笔身，金属笔帽有些磨损，侧面刻着一道细痕——那是她父亲用刀子划上去的，为了标记调查进度。她曾亲眼见他一边听录音一边用笔尖在本子上画线，每划一下，就念一遍线索节点。
现在它回来了。
林蔚然伸手去够，却被顾明远拦住。他摇摇头，目光仍锁定在潜艇方向。
周慕云还站在那里。他把照片收了起来，重新端起搪瓷杯，轻轻吹了口气。
“你们可以继续逃。”他说，“但记住——每一次呼吸，都是我在给你们供氧。”
潜艇的灯光忽然熄灭。
整个海域陷入短暂黑暗。只有鱼雷引爆后残留的气泡还在不断上升，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林蔚然再次看向那支钢笔。它已经漂到她手边，随着波浪轻轻晃动。她伸手握住，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顾明远撑着浮木站起来，走到她旁边。他看了眼她手中的笔，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湿透的外套内袋，确认警号牌还在。
远处海平线上，有一点微弱的光亮若隐若现。
可能是渔船，也可能是避难浮标。
他们离得不远，但游过去需要时间。现在的体力，撑不了太久。
林蔚然把钢笔塞进胸前口袋，紧挨着U盘的位置。她扶着浮木边缘站起身，双腿还在发抖。
顾明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他们开始缓慢划水，朝着那点光亮移动。
身后，潜艇缓缓下沉，指挥塔台的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林蔚然游了不到二十米，忽然停下。
她回头望了一眼。
海面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知道，刚才那枚鱼雷不是杀招。
是提醒。
是邀请。
顾明远也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别停。”
林蔚然重新动起来。
她的右手一直按在胸口，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钢笔的轮廓。
月光落在水面上，照出一条蜿蜒的光路，通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