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林蔚然的发梢滴进衣领，帆布包沉甸甸地贴在肩上，口红图的边缘已经晕开，红色渗进掌纹。她站在电视台后门的台阶上，鞋底还带着巷口的泥水，没擦，也没换。
选题会还有十分钟开始。
她走进电梯，按下六楼。镜面映出她湿透的衬衫领口和发红的眼尾。她把左手攥紧，口红印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模糊的红痕。
会议室门开着。台长坐在主位，手指敲着桌面。夏岚坐在他左手边，低头翻文件，没抬头。其他记者陆续进来，看见她站在门口，没人说话，也没人让座。
她径直走到投影幕布前，插上U盘，调出录音笔文件。
“我申请优先汇报。”她说。
台长皱眉：“林蔚然，你迟到了，而且衣服都没换。这是正式会议。”
“我刚从阳光新村回来。”她按下播放键，“这是昨晚八点四十七分，社区主任在办公室接到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林蔚然？那个小记者？她还在外面晃？”
会议室安静下来。
“他说‘别让她碰档案室’。”林蔚然盯着台长，“他还说，要清掉旧资料。为什么？因为我们查到了第八次拨款走的是污水管项目，而主供水管图纸被改过，绕向城西废弃化工厂。”
台长脸色变了：“你进办公室了？谁批准的？”
“我没进。”她举起左手，摊开掌心，“我在窗外看见的。他用口红画的路线，我照着描了下来。三段异常走向，两个拐点，交汇点在化工厂东区。”
她把掌心图拍在会议桌上。
“资金流向、施工图纸、证人威胁，三重证据链完整。”她语速加快，“我请求立即发布专题报道，《江城地下管线的秘密：谁在绕开净水站？》。”
台长猛地拍桌：“撤稿！”
声音震得投影仪嗡嗡作响。
“市政工程是敏感议题，你一个实习生，没资格碰这种选题！”他指着她，“影响稳定，破坏形象，你知道后果吗？”
没人接话。
夏岚依旧低头，手指停在文件页边。
林蔚然没动：“那您告诉我，八个月前，为什么施工方只来了两次？为什么居民喝的是黄水？为什么一笔两万的转账，时间刚好卡在拨款前两天？”
“我说了，撤稿！”台长站起身，“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她盯着他：“撤稿可以。但您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父亲当年是不是也在这间屋子，被逼闭嘴？”
空气凝住。
台长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她拔下U盘，转身走出会议室。
门在身后关上。
她没回工位，直接走向网络部。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保安，背着手，目光直视前方。
她放慢脚步，掏出工牌，在刷卡器上一刷。
“突发新闻直播准备。”她说，“夏主编让我先录预剪口播。”
保安看了她一眼，没拦。
门开后她立刻反锁。
电脑开机，她插入U盘，把录音、手绘图、通话记录打包，新建五个上传任务。平台名称快速闪过：江城在线、民生聚焦、城市眼、热点直击、百姓之声。
标题统一输入：《江城地下管线的秘密：谁在绕开净水站？》
发布时间设为今晚七点整。
她删掉操作日志，但在桌面留了一个截图——掌心口红图的特写，边缘晕染，像一道旧伤。
做完这些，她从门缝往外看。保安还在。
她从侧门溜出，绕到消防通道下楼。
回到工位时，天已经黑了。
电脑屏幕亮着，邮箱弹出提示：稿件已成功推送至五家平台，待发布。
她把两支录音笔放进胸前口袋，一支常开，一支备用。
第二天早晨七点十五分，人事科员站在她桌前，递来一份文件。
“记大过处分通知书。”他说，“台长签的，昨天十八点生效。”
她接过文件，翻开。
落款时间：昨日18:00。
她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昨天十八点，她正在网络部上传证据，根本不在台长办公室签字。
她抽出圆珠笔，在通知背面画下时间线：17:30进入网络部，17:50开始上传，18:10完成操作，18:15离开。
三点矛盾。
她拍照存证。
人事科员走了。
她拉开抽屉，准备放笔。
里面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压在半干的咖啡渍下。
她拿起纸条，展开。
“你父亲的下场，就是你的榜样。”
字是打印的，但咖啡渍是湿的，刚滴上去不久。
她把纸条和咖啡渍一起装进密封袋，塞进内衣夹层。
没报警，没上报。
她打开电脑，刷新自己发布的稿件页面。
阅读量：103,762。
评论区炸了。
“城西化工厂我小时候去过，那边地下有铁门！”
“我妈是拆迁户，当年补偿款没拿到，说地块有污染。”
“污水管项目？上周审计局刚查过这个口子！”
她一条条往下看，复制关键词，粘贴进新文档。
文档标题：清水行动·线索池。
鼠标停在“城西废弃化工厂”上，她点开地图，放大。
厂区东区有一处地下管道入口，标注为“废弃检修井”。
她记下坐标。
工位对面，夏岚走进办公室，经过她桌前时脚步没停，但手里的文件夹轻轻碰了下她的椅背。
她没抬头。
电脑右下角弹出提示：稿件已全平台上线。
她把U盘从接口拔出，塞进帆布包最里层。
包上的“真相无价”四个字已经褪色，边角卷起。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支新录音笔，检查电量，开机。
放进胸前口袋，和另外两支并排。
键盘上，光标在“线索池”文档末尾闪烁。
她敲下一行字：
“父亲最后一次调查的地点，是城西化工厂东区，时间是二十年前的三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