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掌柜的心意我明白了。”苏晚晚的声音在清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从容，“不过图样的事情，咱们恐怕还得从长计议。我这衣服，看着简单，但里面的门道，可不止一张图纸那么简单。”
黄杉是个精明人，一听这话里的门道，眼睛里的光芒更盛了。他瞬间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不是个能被三言两语唬住的村妇。
他搓了搓手，脸上堆起更加热切的笑容，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夫人说的是！是小人唐突了！这等神仙手笔，自然处处都是玄机。那…依夫人的意思？”
苏晚晚没急着开口。她眼角的余光，轻轻瞥了一眼身旁的叶孤城。
男人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像一棵融入夜色的孤松。月光给他玄色的新衣镶上一道银边，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插话，没有示意，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声的背景，一个展示衣服的完美人偶。
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晚晚的心定了定。她不能露怯。这场戏，她必须唱下去，而且要唱得漂亮。
“黄掌柜是生意人，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苏晚晚缓缓开口，语速不急不徐，“独一无二的东西，才最值钱。我这衣服的图样，若是一下子都给了你，不出三个月，怕是满大街都是差不多的款式。到那时，这衣服，也就不稀奇了。”
黄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是在下短视了！是这个理，是这个理！”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深不可测，居然连这种“奇货可居”的道理都懂。
“所以，图样，我不能一次性卖给你。”苏晚晚抛出了自己的条件。
黄杉的表情顿时有些失望。
“不过…”苏晚晚话锋一转，吊足了他的胃口，“今日看在与黄掌柜有缘的份上，我可以先卖给你一个‘样子’。”
“样子？”黄杉没听懂。
“就是一张最基础的款式图。”苏晚晚解释道，“只有大致的轮廓，没有详细的尺寸，更没有那些盘扣、暗袋的精巧做法。黄掌柜可以拿着这张图，回去找你们最好的裁缝琢磨。若是能琢磨出来，那是你的本事。若是琢磨不出来，或是做出来的东西失了神韵…”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狡黠的微笑：“那黄掌柜，或许就该再来找我，谈谈下一步的生意了。”
高。
实在是高！
黄杉在心里暗暗叫绝。这小娘子的一番话，简直是滴水不漏。
卖一张基础图，既能立刻拿到一笔钱，又留下了长长的线。这张图就像一个鱼饵，让他心甘情愿地咬上去。他若是仿制成功了，固然能赚一笔，但失去了独家和精髓，永远只能跟在后面喝汤。他若是仿制失败，就更会意识到原版手艺的珍贵，到时候再来谈合作，价钱可就不是今天这个数了。
这哪里是个村妇，这分明是个算无遗策的商场老手！
黄杉背后甚至冒出了一层薄汗。他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叶孤城，心里更是敬畏。有这等奇女子为妻，这位叶先生，怕也不是个简单的教书先生。
“好！就依夫人的！”黄杉当机立断，再不提买断图样的事，“那这张‘样子’图…不知是什么价钱？”
苏晚晚伸出了一根手指。
黄杉心里盘算了一下，试探着问：“一百两？”
苏晚晚摇了摇头。
黄杉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要五百两？一张基础图就要五百两，这…
“五两银子。”
苏晚晚轻轻吐出三个字。
黄杉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五…五两？”
“对。”苏晚晚点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腼腆，仿佛刚才那个精于算计的商人不是她一样，“我说了，今日与掌柜的有缘。这五两银子，就当是交个朋友。以后黄掌柜若是还想做这笔生意，我们再谈真正的价钱。”
黄杉看着她，一时竟有些看不懂了。
前一刻还斤斤计较，步步为营，后一刻却又忽然变得如此大方。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彻底摸不清对方的套路。
他哪里想得到，苏晚晚的心理价位，其实连五两都不到。她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个时代的物价概念，她只是想尽快把这人打发走，然后拿到一笔看得见的现钱。对她来说，能把一张随手画的草图卖出钱来，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
这种“欲擒故纵”，这种“放长线钓大鱼”的商业手段，在她这里，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歪打正着。
叶孤城一直冷眼旁观，当他听到“五两银子”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滑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他看了看苏晚晚那张故作镇定的小脸，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报价。
这个小财迷。
黄杉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瞬间涌出狂喜。他觉得自已占了天大的便宜！花五两银子，就买到了一个价值千金的机会！
“夫人高义！夫人高义啊！”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数出五块雪亮的大银锭，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小人这就去取笔墨！”
苏晚晚让黄杉在院里的石桌上等着，自己则转身进了屋。她凭着记忆，用毛笔在粗糙的草纸上，画出了一个简易的立领长衫轮廓，故意省略了所有细节。
她将图纸交给黄杉，黄杉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收好，又对着叶孤城和苏晚晚连连作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夜色里。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苏晚晚和叶孤城两个人。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苏晚晚捏着那五块冰凉的银锭，感觉手心都在冒汗。这银子，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质感。
她成功了。
她靠自己的脑子，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赚到了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巨款”。
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身旁的男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让她喘不过气。
他会怎么想？
一个连生意人都耍得团团转的妻子。
一个随手就能画出新奇图样，还能谈价钱的妻子。
这还是那个他从村霸手里“救”回来的，胆小、无助、只会做饭的孤女苏晚晚吗？
苏晚晚不敢抬头看他，只能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银子，仿佛那上面能开出花来。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叮！“贤妻良母”支线任务——“为夫制衣”已完成！】
【任务评估：宿主亲手为夫君缝制新衣，款式新颖，做工…尚可。其设计理念，竟意外引领了地方潮流，为夫君博得了“品味超凡”的赞誉，并成功转化为商业价值。宿主此举，可谓将“贤良”二字，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内涵与格局。系统对此表示…十分“欣慰”。】
苏晚晚听着这狗屁不通的评语，嘴角抽了抽。
神他妈的格局！我就是想赚点跑路钱啊！
【任务奖励发放：空间升级。当前空间容量：十立方米。】
轰！
苏晚晚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一股强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一只冰凉却有力的大手，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叶孤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没事…”苏晚晚强撑着站稳，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可能…可能是站久了，有点头晕。”
叶孤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苏晚晚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巨大的惊喜之中。
空间！
她的随身空间，升级了！
她迫不及待地将一丝精神力探入空间。
原本那个只有一立方米，像个小储物柜般大小的昏暗空间，此刻豁然开朗！
它变成了一个足足有三米长、两米宽、接近两米高的小房间！虽然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窗户，没有光源，但那宽敞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
她之前囤积的土豆、种子、还有一些杂物，堆在角落里，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剩下的空间，空旷得甚至能让她在里面打个滚。
巨大的安全感和喜悦，瞬间冲垮了她心头的恐惧和不安。
这才是她最大的依仗！
有了这个小房间般的空间，她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她可以储存更多的食物，更多的物资，甚至…她可以在里面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绝对私密的小小基地！
苏晚晚的心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鼓动着。
她强忍着立刻躲进房间，好好研究一下新空间的冲动，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向叶孤城。
男人依旧站在那里，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相公…”她鼓起勇气，将手里的五两银子递了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乖顺，“这个…是卖图纸的钱，给你。”
她必须做出姿态。
在这个时代，妻子赚的钱，理所当然是属于丈夫的。她如果私藏，只会让他更加怀疑。
叶孤城垂眸，看了一眼她掌心那几块银锭，它们在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他没有接。
“你自己赚的，自己收着。”他淡淡地说道。
苏晚晚愣住了。
“这…这不合规矩…”
“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她那张写满了惊愕和不解的小脸上，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似乎，很擅长跟人谈生意。”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切换到戏精模式，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和委屈：“我…我没有啊…我就是看话本里那些商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就…就学着说了几句…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她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还带上了一丝哭腔，活脱脱一个模仿大人说话却搞砸了事情，害怕被责骂的小媳妇。
叶孤城看着她拙劣的表演，没有戳穿。
他只是觉得，她越是这样，就越是有趣。
像一只明明长了利爪，却非要假装自己是只毛团的小野猫。每次伸出爪子挠了人，又会立刻缩回去，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你，仿佛在说：不是我干的。
“没有说错。”他出乎意料地，语气缓和了一些，“做得很好。”
他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后只是不自然地落在了自己的袖口上，整理着那并不存在的褶皱。
“时辰不早了，去睡吧。”
说完，他便转身，迈步走进了他自己的书房，留下苏晚晚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这…这就完了？
没有质问？没有怀疑？还夸她做得很好？
苏晚晚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心的戒备和准备好的台词，全都无处安放。
这个男人，她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捏着手里的银子，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夜风吹得她阵阵发冷。
最终，她还是快步回了自己的卧房，并且第一次，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咔哒”一声轻响。
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苏晚晚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没有点灯，在黑暗中，她的心神第一时间沉入了那个崭新的空间里。
她心念一动，将手里的五两银子和那张画了草图的底稿，全都收进了空间。
看着银锭和纸张突兀地出现在空旷的地面上，苏晚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是她的秘密基地。
是她对抗这个世界，对抗那个危险男人的最后堡垒。
她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冷静地规划自己的未来。
今晚的事情，是一个警醒，也是一个契机。
她发现了一条新的，能快速积累资本的道路。
土豆。土豆是食物，是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最珍贵的硬通货。这条路稳妥，但见效慢，而且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目。这是她的“生存线”。
而服装设计，是“奢侈品”。它的目标客户是那些有钱人，比如陈员外，比如黄掌柜。这个来钱快，利润高，而且能让她以一个“手艺人”的身份，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和名声。这是她的“暴富线”。
两条路，完全可以一起走。
用服装设计赚来的快钱，投入到空间里，购买更多的种子和工具，扩大土豆的种植规模。再用土豆这种硬通货，去撬动更大的资源。
一个大胆而清晰的计划，在苏晚晚的脑海中慢慢形成。
她不再只是想着逃跑了。
单纯的逃跑，太被动了。就算她逃出了这个村子，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又能跑到哪里去？天下之大，一个弱女子，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随时可能被吞噬。
她要的，不仅仅是离开叶孤城。
她要的是，拥有“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的实力和底气！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疯狂的野草，在她的心底蔓延开来。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就在这时。
“吱呀——”
隔壁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没有走向院门，也没有走向厨房。
它一步一步，缓慢而稳定地，停在了她的卧房门外。
苏晚晚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凝固了。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耳朵贴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
门外，一片死寂。
没有敲门声，没有说话声。
那个人，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门外。
他想干什么？
苏晚晚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是发现自己插了门栓，所以生气了？还是他终于不打算再伪装，要对自己下手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对苏晚晚来说，都是一种极致的煎熬。
她甚至能感觉到，门外那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门板，落在了她的身上，冰冷，又带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灼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
他没有试图推门，也没有停留。
只是转身，一步步地，走远了。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苏晚晚才像虚脱了一般，浑身发软地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不明白。
他明明已经站在了门口，为什么最后又走了？
黑暗中，苏晚晚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第一次，对这个男人的行为，感到了深深的，无法言说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