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
绿绿的草原,这……这是哪里?
意识的切换突兀得如同被生生掐断了前一根弦,又猛地接上了另一根。
上一刻,李四特的皮靴还踩在通古斯地区布满枯败松针的林地上,鼻腔里是寒带森林冷冽潮湿的空气。
下一刻,温暖干燥的风拂过面颊,带着青草与湖水湿润的芬芳,映入眼帘的是油画般纯净的蓝天、碧湖和无垠的绿草原。
巨大的时空错位感让他一阵眩晕,身体微微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他站在一块锈迹斑斑的公交站牌前。站牌饱经风霜,红褐色的铁锈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底色。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站牌上——那里,用红色油漆板板正正写着两个大字:
“天堂”。
而在“天堂”下方,一行带着点恶作剧性质的潦草刻痕,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视网膜:
“李四特到此一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他最初赢得祭坛赌约,获得纳米暗金属奖励后,离开前的那个诡异场景!
一草一木,一湖一天,甚至连站牌上铁锈的纹路,都与他记忆深处的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怎么会回到这里?!
是幻境?是时间回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炼”?
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理清这匪夷所思的状况时——
“嘎吱——”
一声老旧金属摩擦令人牙酸的异响,从他身后传来。
紧接着,一个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天真欢快语调响起:
“呀,公交车到了。李四特叔叔,快上车。别迟到了。”
阿曼达!
李四特猛地转过身。
一辆看起来颇有年头,漆皮斑驳样式老旧的公交车,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站牌旁。
车门敞开着,仿佛一张沉默等待的巨口。
阿曼达正站在车门内,背着粉色书包穿洛丽塔长裙,正巧笑倩兮地朝着他招手。
她的笑容明媚,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古井,看不出丝毫真实的情绪。
果然是她安排好的!
“阿曼达,这是什么情况?”
李四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一边沉声问话,一边快步冲向公交车。他需要答案,必须抓住她问清楚!
然而,阿曼达只是对着他神秘地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解释,便轻盈地一个转身,身影没入了公交车内部那片相对昏暗的光线中。
李四特心中焦急,一个箭步跨上了公交车。
“哐当!”
他双脚刚踏上车厢地板,身后的车门便猛地关闭,严丝合缝,彻底将他困在这个移动的金属牢笼之内。
车厢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只有几盏老旧的白炽顶灯发出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区域的黑暗。
而更让李四特感到窒息的是——
人!
密密麻麻的人!
车厢里人挤人,人挨人,摩肩接踵,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每个人都像是从煤堆里捞出来一样,周身笼罩着一层黑乎乎灰蒙蒙的雾气,看不清面容,辨不清衣着,甚至连高矮胖瘦的轮廓都模糊不清,就像是一群被抽象化失去了个体特征的影子,沉默而僵硬地站立着。
阿曼达呢?玛丽亚大婶呢?
李四特拼命地朝着车厢后部挤去。他粗暴地推开那些仿佛没有重量的灰色人影,凑到极近的距离,试图分辨出哪一个才是阿曼达。
“阿曼达!回答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交车要开去哪里?”
他大声喝问,声音在沉闷拥挤的车厢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些被他推开被他几乎贴到脸上观察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连一丝不满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们的脸,在近距离看去,依旧只是一片没有任何特征的旋转灰雾。
他找不到她!仿佛阿曼达在踏上公交车的那一刻,就彻底融入了这片灰色的“人海”,消失无踪。
就在这时,公交车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开始缓缓启动,向前行驶。
摇摇晃晃中,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突兀地在车厢中部响了起来:
“欸?我车票呢?”
“谁?谁偷我车票了?!”
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几乎就在这声音落下的瞬间,一个粗野、暴躁、如同滚雷般的声音,从车头方向猛地炸响。
“没有车票的,都给我滚下车!”
轰——!
随着这声怒吼,一股无法抗拒的飓风,如同实质的毁灭洪流,猛地从车头方向席卷而来!
这风并非无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黑灰色,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在扭曲、哀鸣!
李四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产生一个完整的念头,就被这股毁灭性的飓风彻底吞噬!
“呃啊——!!!”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每一寸神经末梢!
那不是刀砍斧劈的痛,那是更残酷更彻底的——碾磨!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血肉磨坊之中。
骨骼被一寸寸碾成齑粉,肌肉纤维被一丝丝扯断、搅烂,内脏在压力下爆裂成浆……所有的组织,都在以一种缓慢而清晰到令人发指的速度,被一点点一点点地磨碎!
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不,那些酷刑与此刻他所承受的痛苦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他想惨叫,却发现喉咙早已被碾碎;他想昏迷,逃离这无边的苦海,却绝望地发现,他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锁住,无比清醒地分秒不差地感受着这具身体被彻底毁灭的全过程!
他只能在意识的深渊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无声哀嚎。
他能“看”到自己的脚掌化为尘埃,然后是小腿、大腿……躯干……手臂……最后是头颅。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直到最后一点物质形态也被彻底磨灭,化为虚无。
那极致的痛苦,如同烙印,深深铭刻在他的意识核心上,久久不散。
随后,是无边的黑暗,是意识的沉沦,是仿佛永恒的冰冷死寂。
……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
绿绿的草原,这……这是哪里?
意识,再次被强行拽回。
李四特依旧站在那个锈迹斑斑的公交站牌前,站牌上“天堂”和“李四特到此一游”的字迹刺眼依旧。
身体的剧痛已经消失,但那毁灭过程的每一个细节,那濒临彻底消亡的极致恐惧与痛苦,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抖。
痛苦的余韵还在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的思维一片模糊,如同笼罩在浓雾之中。
“嘎吱——”
那令人牙酸的老旧公交车开门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响起。
紧接着,是阿曼达那熟悉得令人心底发寒的欢快声音:
“呀,公交车到了。李四特叔叔,快上车。别迟到了。”
李四特缓缓地转过身。
一切如旧。
斑驳的公交车,敞开的车门,以及站在车门口,笑靥如花的阿曼达。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阿曼达。
他没有动。
阿曼达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保持着招手的姿势,似乎在耐心等待。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哐当!”
车门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关闭。
老旧的公交车发出一阵喘息般的轰鸣,摇摇晃晃地启动,沿着看不见的道路,缓缓驶离了站台,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李四特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心中暗自思忖,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狠厉与试探:
“老子就不上公交车!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难道还能强行把我弄死不成?”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
呼——!!!
没有任何预兆!
那股熟悉的、绝望的、黑灰色的毁灭飓风,再次迎面扑来!仿佛来自整个天地间的恶意,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不——!!!”
李四特只来得及在意识中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那令人灵魂战栗的碾磨剧痛,再次将他彻底淹没。
血肉磨坊再次开动,意识在痛苦的油锅里反复煎炸。
“为什么……为什么……不上车……也要死……”
“不对……我一定……忽略了什么……”
“关键……到底是什么……”
在意识被彻底磨灭前的最后一瞬,几个破碎的念头,如同黑暗中一闪而逝的火花,在他濒临崩溃的思维中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然而,没有人给他思考的时间。
……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
绿绿的草原,这……这是哪里?
意识的锚点,再次被强行固定。
“嘎吱——”
身后,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公交车开门声,伴随着阿曼达欢快的呼唤,再一次,分秒不差地响起。
“呀,公交车到了。李四特叔叔,快上车。别迟到了。”
李四特站在站牌前,望着“天堂”二字,眼神中之前的痛苦与混乱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冰冷与专注所取代。
痛苦的死亡轮回,又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