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的洞穴深处,时间仿佛被绝对零度冻结。
只有黑厄那低沉、剥蚀了一切情感的声音,在冰壁间缓缓流淌,诉说着一个超越了凡人理解极限的残酷史诗。
格林沉默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三千多万次……这个数字本身就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认知上。
不是几十次,几百次,甚至不是几万次,而是以千万为单位的、重复的失败。
每一次轮回,都始于一位记忆半神——昔涟的自我牺牲,以她的记忆为蓝本,将濒临毁灭的世界重置。
而每一次轮回,都终结于眼前这个名为“黑厄”的存在,集结了所有力量,向黑潮发起悲壮的冲锋,然后……覆灭。
“我曾与你一样。”黑厄的声音空洞,像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故事。
“想以一己之身,背负所有火种,成为唯一的希望。但结果……未能成为半神的伙伴们,在黑潮面前如同尘埃般消散。奥赫玛,那座我们曾誓死守护的城,在绝望的哀嚎中被彻底吞没。别无他法,只能再次启动永劫回归,将积累的记忆、力量、还有这无尽的诅咒……交给下一世的我。”
他顿了顿,冰晶般的眼眸中似乎有无数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
“如此,一次,又一次。我向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发起徒劳的攻击。失败,交出一切,消散。然后,下一个‘我’醒来,背负起更沉重的过往,继续这绝望的征程。有时候……我们甚至因为理念不和,会对自己拔刀相向,最终却是,一人消散,一人却又背负起所有,开启下一次轮回。”
黑厄缓缓抬起一只手,凝视着掌心,那掌心深处,仿佛蕴含着无数毁灭与重生的星辰。
“即便到了现在,我这具身躯之内,已然熔炼了亿万次轮回积攒的火种之力……可面对它,面对那黑潮的源头——,依旧……无能为力。”
格林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比这极北的冰寒更加刺骨。
亿万火种……那是怎样一种概念?
那是汇聚了三千多万个世界线所有力量精华的集合体!
然而,在这份力量面前,黑潮依旧如同不可撼动的深渊。这不是力量的差距,这仿佛是维度上的绝对碾压。
他忽然理解了黑厄那深不见底的绝望,理解了为何他不相信任何希望。
换位思考,如果经历这一切的是自己,恐怕早已疯狂,或是变得和眼前的黑厄一样,成为绝望本身。
但格林心中还有太多的疑问,这些疑问像荆棘般缠绕着他的思绪,让他无法完全沉入那份共感的绝望。
“那么。”格林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和内心的震动而略显沙哑,“昔涟……在哪?”
黑厄的目光从掌心移开,落回格林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已经死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血腥的终结意味。
“在每次轮回开启之前。”黑厄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陈述着。
“我都要亲手夺去她的性命。以她记忆与生命为祭品,才能启动永劫回归的仪式。”
格林的心脏猛地一缩。
亲手……杀死昔涟?
每一次轮回的开始,都伴随着一次对至亲的谋杀?
他原本以为,集齐十二火种或许是开启轮回的钥匙,却没想到,真正的钥匙,竟是昔涟的生命!
如此残酷的设定,彻底断绝了他接触、甚至借助昔涟力量的可能。
除非……这一世结束,下一个“黑厄”在新时代的开端,再次完成那血腥的献祭。
但这意味着世界的重置,意味着遐蝶、塞涅俄斯、阿格莱雅、赛法利娅……他所在意的一切,都将被抹去,在新的轮回中以某种相似又不同的形式“重现”。
这绝不是格林想要的结果。
刹那间,格林明白,他与黑厄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黑厄的目标是在绝望中开启下一次轮回,延续这无尽的挣扎,找到希望的种子。
而格林的目标,是守住这一世,找到打破轮回的方法。
他们的道路,从根源上,就注定背道而驰。
然而,看着眼前这尊承载了三千多万次失败记忆的“古老”存在,格林还是想尝试一下。
他不甘心就这样走向对立。
“你知道吗?”格林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力量,尽管他知道这力量在对方经历的厚重面前可能微不足道。
“这一世是特殊的。”
黑厄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有我这个‘特殊’的存在,”格林指向自己:“我来自世界之外,我知晓‘权杖’的模拟,我与‘外界’有过接触……这些变量,在之前的三千多万次轮回中,从未出现过吧?也许,这一世会有所不同。也许,我们有机会,真正终结这一切,而不是再次重启。”
他紧紧盯着黑厄的眼睛,希望能从那片冰封的绝望中,找到一丝微小的裂隙。
但黑厄只是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带着一种看透一切变幻的疲惫。
“不会有任何不同。”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终极的否定。
“变量?每一世都有其独特的变量。火种继承者甚至可能不是你所知的人,不同的联盟与背叛,不同的城市兴起与覆灭……。但最终,所有的变量都会被收束。所有的努力,都会在黑潮那绝对的力量面前化为乌有。它吞噬一切,修正一切,将所有的‘不同’都碾磨成相同的‘绝望’。”
他向前微微倾身,那双承载了亿万记忆的眼眸,仿佛要将格林拖入无尽的失败循环之中。
“你再怎么努力,挣扎,以为抓住了希望……最终,都只会被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彻底压垮。这是……注定好的结局。”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冰封洞穴似乎都随着他话语中的沉重而微微震颤。
无形的压力以黑厄为中心弥漫开来,那不是力量的威压,而是三千多万次失败所累积的、足以让任何希望窒息的……事实的重量。
格林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泥沼。
他看到了,在黑厄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是无数个在绝望中咆哮、挣扎、最终归于死寂的“自己”的集合。
说服他,几乎等同于否定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冰窟陷入死寂,只有两个注定走向不同终点的人,在绝对零度的环境中,进行着关乎世界命运的无声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