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编辑部的荧光灯忽明忽暗，空气中飘浮着未散尽的烟味和油墨味。林野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篇未完成的都市异闻稿上。标题栏里“红衣人”三个字，在闪烁的光线下像滴凝固的血。
“还没走？”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是校对组的老周，他披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手里攥着个掉漆的搪瓷杯，杯壁上“先进工作者”的字样早已模糊。
林野回头，看见老周的脸在光影里一半明一半暗，眼窝深陷得有些吓人：“周叔，这篇稿子有点卡，想再核对下十年前那个编辑部失踪案的细节。”
老周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搪瓷杯里的热水溅出几滴，落在布满裂纹的地板上，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别碰那件事，”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醒什么，“那栋老办公楼拆了重建，旧事早该埋了。”
林野刚想追问，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吱呀——嘎啦”，像是生锈的铁门被强行拉开，又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铁板。声音断断续续，从楼梯间的方向传来，在空荡的编辑部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声音？”实习生小飞抱着一摞校样稿跑过来，脸色发白，“王哥和杨哥在楼下抽烟，说听见这声音不敢上来了。”
话音刚落，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全灭了，只剩下应急通道的绿光幽幽地亮着，将走廊尽头的身影拉得扭曲。林野站起身，心脏莫名狂跳。他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站在绿光里，身形高挑，却没有头颅。
“别、别开玩笑了！”小飞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校样稿散落在地，纸张翻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老周一把抓住林野的胳膊，他的手冰凉刺骨：“别看！赶紧关灯锁门！”
林野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红衣身影。没有头颅的脖颈处并非血肉模糊，而是像被高温灼烧过的焦黑，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炭痕，像是某种诡异的祭品。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红衣下摆随风飘动，露出的手腕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指节扭曲得如同枯木。
“咚——咚”沉闷的脚步声从红衣人身后传来，老王和小杨脸色煞白地跑上来，老王手里的烟蒂掉在地上，火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楼、楼下的铁门是锁死的！那东西怎么上来的？”小杨喘着粗气，指着红衣人的方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林野突然听见一阵模糊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又像是只有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内容晦涩难懂，却带着一股怨毒的寒意，顺着耳道钻进脑子里，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诅咒……是十年前那个女编辑的诅咒！”老周突然崩溃地喊道，他抱着头蹲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我就不该回来，不该再提这件事！”
十年前的编辑部失踪案，林野查过资料：当时的编辑组长张雅，因为连续加班赶稿，在办公室突发心脏病去世，可第二天她的尸体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件染血的红衣和满地焦黑的痕迹。警方调查无果，最后以失踪结案，没过多久，那栋老办公楼就以“结构老化”为由被拆除，杂志社也搬到了现在的新楼。
“周叔，你知道内情？”林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注意到老周的夹克袖口，露出一块和红衣人脖颈处相似的焦黑疤痕。
老周抬起头，脸上满是恐惧和悔恨：“张雅不是意外……是我们逼死她的。”
十年前，老周、老王还有当时的主编，为了争夺一个升职名额，故意在张雅负责的重要稿件里篡改数据，导致杂志刊登了虚假信息，面临巨额赔偿。公司追责时，三人又联手将所有责任推给了张雅。张雅性格刚烈，受不了委屈，在办公室里和他们大吵一架后，当晚就留在编辑部加班，说是要找出证据自证清白，可谁也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次见她。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偷偷回办公室，想销毁篡改证据的底稿，”老王的声音也开始发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有一块淡淡的疤痕，“我们看见张雅趴在桌上哭，就上去和她争执，推搡中，她打翻了桌上的酒精灯，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我们跑了，”小杨突然开口，他是编辑部最年轻的员工，按说不该知道十年前的事，可此刻他的眼神却异常苍老，“我爸就是当时的主编，他临死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说张雅的鬼魂一直在找我们报仇。他脸上的肉就是被自己烧掉的，说听见了金属摩擦声，看见穿红衣的无脸人……”
林野这才注意到，小杨的右耳后有一块明显的皮肤异变，颜色暗沉，像是被烧伤后留下的增生组织，和老王脸上的疤痕、老周袖口的焦黑如出一辙。
金属摩擦声越来越响，夹杂着越来越清晰的诡异低语，像是在重复着“骗子”“偿命”“烧尽”这几个词。应急通道的绿光开始闪烁，红衣人的身影慢慢向他们移动，没有头颅的脖颈处，突然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腐蚀什么。
“它在找我们……找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老周尖叫着，转身想跑，却发现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他的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收缩，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救我！救我！”
林野惊恐地看着老周的身体发生异变，他的手臂逐渐扭曲，皮肤干裂，露出里面焦黑的肌肉组织，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烧焦的糊味。更恐怖的是，老周的脸开始融化，五官慢慢模糊，最后竟真的变成了一颗无脸的头颅，和红衣人脖颈处的焦黑完美衔接。
“下一个是你。”小飞突然开口，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完全不像平时的他。林野转头，看见小飞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剩下一片漆黑，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手指变得细长尖锐，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
“你不是小飞！”林野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办公桌，桌上的水杯摔在地上，碎裂声却被金属摩擦声盖过。
“我是张雅，”小飞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被困在这栋楼里十年，看着你们这些人的后代还在重复同样的事。职场倾轧、勾心斗角，和当年的他们一模一样。”
林野突然想起，最近编辑部正在评选年度优秀员工，小杨和小飞为了争夺这个名额，已经明争暗斗了很久，甚至不惜在对方的工作里使绊子。而老王，最近也因为想提前退休，在工作中敷衍了事，还把自己的失误推给新来的同事。
“你想怎么样？”林野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没有参与十年前的事，但职场中的那些阴暗面，他也曾见过，甚至在不经意间，为了自保而选择过沉默。
“我要让你们看看，谎言和自私会带来什么，”小飞（张雅）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他抬手一指老王，“他当年亲手把我推到火里，现在，该他尝尝被烧的滋味了。”
老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突然燃起熊熊烈火，却没有任何火苗，只是皮肤在不断地烧焦、脱落，露出里面的骨骼。他疯狂地挣扎着，双手在身上乱抓，却只能加速皮肤的脱落，最后，他也变成了一个焦黑的身影，和老周一样，慢慢向红衣人的方向走去，融入了那片诡异的红色之中。
小杨吓得瘫倒在地，他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异变，皮肤逐渐变黑，耳边的增生组织越来越大，像是要吞噬他的整个头部。“我错了！我不该争名夺利！不该不管不顾！”他疯狂地磕头，额头磕出了血，可异变并没有停止。
林野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股强烈的心理恐惧攫住了他。他想起自己刚进编辑部时，也曾为了站稳脚跟，默许过同事抢功劳、甩黑锅的行为；想起自己为了完成业绩，熬夜加班，忽略了家人的感受，甚至在朋友需要帮助时，因为怕惹麻烦而选择回避。这些职场阴影、生活中的自私，此刻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变成了张雅复仇的理由。
金属摩擦声突然停止，诡异的低语也消失了。红衣人的身影停在林野面前，没有头颅的脖颈处，慢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个女人，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我不是要杀所有人，”张雅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我只是想让你们记住，每一个谎言，每一次自私的选择，都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职场的竞争、生活的压力，都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林野看着那张模糊的脸，突然明白，张雅的诅咒，从来都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针对那些被欲望吞噬、丧失良知的人心。老周、老王因为当年的自私付出了代价，小杨和小飞也因为重蹈覆辙而面临惩罚，而自己，虽然没有直接作恶，却也在潜移默化中被职场的阴暗所影响，这才是最可怕的心理恐怖。我们都可能在不经意间，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红衣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应急通道的绿光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林野看着老周、老王变成的焦黑身影和小杨、小飞异变的身体慢慢消失，编辑部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地上那些散落的校样稿，上面印着“诚信”“正义”这样的字眼，显得格外讽刺。
天快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编辑部，驱散了夜晚的阴霾。林野坐在电脑前，删掉了那篇关于都市异闻的稿子，重新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红衣无面：一场关于良知的审判》。
他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幻觉，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些职场阴影、内心的自私和冷漠，才是最可怕的诅咒。而解开诅咒的唯一方法，就是坚守内心的良知，不再让十年前的悲剧重演。
当同事们陆续来上班时，发现林野趴在电脑前睡着了，桌上的稿件写得密密麻麻，而编辑部里，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十年前的失踪案，也没有人再为了名利勾心斗角。只是偶尔，在凌晨三点，还会有人隐约听见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提醒，又像是某种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