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的靴底在月壤上踉跄打滑时，第一缕裂痕正从月球赤道面撕开。
不是人类探测器传回的、那些沉寂了数十亿年的陨石坑裂痕，而是带着金属扭曲声的、活物般的震颤。她头盔里的通讯器还卡在三分钟前的杂音里，最后一句清晰的话是陆沉从“方舟三号”空间站发来的警告：“月背重力异常，立刻撤离——”
话音被电磁暴拦腰斩断，取而代之的是月面之下传来的轰鸣。像极了她七岁那年在刚果盆地听过的火山喷发，却又裹着冰层碎裂的脆响，一层叠一层，从脚下的月壤直钻进脊椎。
“糖糖！左侧十五度！”
阿澈的呼喊从斜后方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这位曾经的星际海盗此刻正扛着便携激光切割器，他的防护服左腿还在渗着冷却液——刚才为了帮她捡回被风暴吹飞的基因检测仪，被月岩划出了半米长的口子。糖糖猛地转头，看见他手指的方向，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暗紫色的雾气从裂缝里涌出来，落在月壤上，瞬间凝结成冰晶。
那不是月球该有的颜色。
她的指尖在检测仪屏幕上乱颤，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图谱还停留在十分钟前——dr.V隐藏在月背基地的数据库里，那段被标注为“禁忌”的远古基因片段，此刻正以疯狂的频率跳动着，红色警报灯把她的脸照得一片惨白。
“是冷冻舱。”糖糖的声音在头盔里发颤，“dr.V根本没把基因兽销毁，他把整个培育舱埋在了月背下面，用月球的冰层当天然冷冻库。”
阿澈的咒骂声混着杂音传过来：“那现在是什么情况？解冻了？”
“不是解冻。”糖糖盯着检测仪上突然飙升的能量读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是苏醒。它在自己破壳。”
话音刚落，第三道裂痕炸开。这一次，糖糖清楚地看见，裂缝深处亮起了幽蓝色的光，像是深海里的生物发光体，沿着某种脉络缓缓流动。紧接着，整片月背开始剧烈摇晃，她和阿澈不得不死死抓住旁边的登月舱支架，看着远处的环形山像积木一样坍塌，扬起的月尘遮天蔽日，连地球的光都被挡住了。
“方舟三号”的通讯终于恢复了一瞬，陆沉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嘶啦声：“糖糖，你们上方五公里处出现巨型空腔，卫星显示……显示有生物活动迹象，立刻——”
空腔？
糖糖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月壤突然塌陷。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防护服的警报器尖叫着，失重感瞬间将她包裹。阿澈的手没能抓住她，只扯下了她防护服上的一个氧气阀，金属碰撞声在真空里闷响。
下坠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长。
不是掉进陨石坑的坚硬撞击，而是落在了一层柔软的、类似生物组织的薄膜上。糖糖挣扎着爬起来，头盔的照明灯扫过四周，瞬间僵在原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穹顶高得望不见顶，四周的墙壁上覆盖着半透明的冰层，冰层里隐约能看见缠绕的血管状结构，幽蓝色的光正从那些血管里缓缓流过，像某种生命的脉搏。而她脚下的薄膜，正随着那些脉搏的节奏轻轻起伏，每一次起伏，都有细微的震颤传到她的靴底。
“陆沉？阿澈？”她对着通讯器呼喊，只有电流的杂音回应她。
照明灯的光束继续向前扫，突然，在空间的正中央，她看见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只巨兽。
不是她在dr.V的实验日志里见过的、任何一种基因融合生物。它的身体被冰层包裹着，蜷缩成一个巨大的球形，冰层的厚度至少有几十米，却依然能看清它的轮廓——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的躯干，每一片鳞片都有她的登月舱那么大，鳞片的缝隙里嵌着细小的冰晶，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它的四肢粗壮得像远古的巨树，爪子陷在地面的薄膜里，指甲是半透明的蓝色，尖端泛着寒光。
而最让她心悸的，是它的头部。
巨大的头颅低垂着，眼睛紧闭，长长的触角从额头延伸出来，像结冰的藤蔓，缠绕在冰层上。它的口鼻部覆盖着一层薄冰，隐约能看见里面锋利的牙齿，每一颗牙齿都比她整个人还高。
这就是dr.V隐藏的秘密？远古基因兽？
糖糖的呼吸开始急促，检测仪在她手里发烫，屏幕上的基因序列此刻已经完全紊乱，只有一行红色的提示在不断闪烁：生命体征急速恢复中。
突然，冰层传来一声脆响。
糖糖猛地抬头，看见巨兽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是她见过的任何生物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虹膜，整个眼球都是纯粹的暗蓝色，像凝固的深海。但当它睁开的瞬间，糖糖在那双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渺小的自己，正站在这只远古巨兽的面前，像一粒尘埃。
冰层开始大面积碎裂，巨大的冰块从穹顶坠落，砸在薄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巨兽的身体开始舒展，每一次动作，都让整个地下空间剧烈摇晃，墙壁上的血管状结构亮起更亮的蓝光，像是在为它的苏醒欢呼。
糖糖下意识地后退，却不小心撞在了身后的一根冰柱上。冰柱碎裂的瞬间，她看见冰柱里冻着一个东西——那是dr.V的实验舱，透明的舱体里，dr.V的尸体蜷缩着，他的手上还握着一个数据盘，盘身已经被冰晶覆盖。
原来他早就死了。他不是在控制这只巨兽，而是和它一起被冷冻在了这里。
巨兽的头颅缓缓抬起，触角开始轻轻晃动，像是在感知周围的环境。它的目光扫过整个空间，最后，落在了糖糖的身上。
糖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能感觉到，巨兽的目光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古老的、茫然的注视，像是从数十亿年前穿越而来，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突然，巨兽的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
不是水，而是琥珀色的液体，像融化的黄金，缓缓从它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地面的薄膜上。液体没有渗透进去，而是悬浮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球。
糖糖的目光被那个光球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头盔的照明灯照在光球上，下一秒，她的呼吸彻底停止。
光球里，漂浮着一支舰队。
不是人类的舰队。
那些飞船的形状像巨大的水母，身体是半透明的蓝色，尾部拖着长长的光带，排列成整齐的队列，正朝着某个方向航行。而在舰队的最前方，有一艘最大的飞船，船身上刻着一个熟悉的图案——双月。
双月星舰队？
糖糖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dr.V实验日志里的一句话：“远古基因兽，来自双月星系，它们是星际的守护者，也是毁灭者。”
守护者？毁灭者？
就在这时，地下空间的穹顶突然彻底坍塌。阳光从坍塌的缺口照进来，落在巨兽的身上，暗金色的鳞片瞬间亮起耀眼的光芒。巨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不是愤怒，而是某种……宣告。
糖糖抬头，看见坍塌的缺口外，地球的轮廓清晰可见。而在地球的轨道上，她似乎看见了几艘飞船的影子——是“方舟”系列的空间站？还是……
突然，她的通讯器里传来了阿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糖糖！你看天上！双月！天上出现了双月！”
双月？
糖糖猛地冲出地下空间，爬上坍塌的月岩，抬头望向天空。
那一刻，她永远不会忘记。
原本只有一颗月球的天空，此刻，在月球的旁边，出现了另一颗一模一样的星球，两颗星球以相同的速度旋转着，表面都覆盖着冰层，幽蓝色的光在两颗星球之间流动，像是某种连接。而在双月的下方，那支漂浮在琥珀色泪珠里的舰队，正从虚空中缓缓显现，越来越清晰。
巨兽也跟着她爬了出来，巨大的身体在月面上舒展，暗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的目光落在双月上，触角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糖糖的检测仪突然恢复了正常，屏幕上跳出一行文字，不是dr.V的代码，而是一段古老的文字，自动翻译成了地球语：
“双月归位，守护者苏醒，星际之门，即将开启。”
星际之门？
糖糖转头，看向巨兽的眼睛。这一次，她在那双暗蓝色的眼睛里，不仅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看见了双月星系的星空，看见了那支舰队的航行轨迹，看见了……数十亿年前，某个文明的兴衰。
巨兽的第二滴眼泪落了下来，同样是琥珀色的，悬浮在糖糖的面前。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泪珠里不仅有舰队，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穿着和她相似的防护服，正朝着她挥手。
是……未来的自己？
还是……另一个时空的守护者？
“糖糖！快上来！‘方舟三号’准备撤离！”阿澈的声音再次传来，他驾驶着登月舱，停在不远处的月岩上，舱门敞开着。
糖糖没有动。
她看着眼前的巨兽，看着天上的双月，看着那支缓缓靠近的舰队，突然明白了dr.V的真正目的。他不是想利用巨兽统治世界，而是想唤醒它，唤醒这个来自远古的守护者，来应对即将到来的、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测的危机。
巨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触角轻轻碰了碰她的头盔，没有伤害，只有一种温柔的触碰。然后，它缓缓转身，朝着双月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在月面上留下巨大的脚印，暗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光痕。
糖糖看着它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阿澈扯下来的氧气阀，朝着巨兽的方向扔了过去。氧气阀落在巨兽的脚边，它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用触角轻轻将氧气阀推回她的脚边，像是在说：你需要它。
“糖糖！没时间了！”阿澈的呼喊带着焦急。
糖糖弯腰捡起氧气阀，最后看了一眼巨兽的背影，它已经走到了双月的正下方，幽蓝色的光从双月上落下来，笼罩在它的身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茧。
她转身，朝着登月舱跑去。
当登月舱的舱门关闭，引擎启动，开始朝着地球的方向飞行时，糖糖透过舷窗，最后看了一眼月球。
双月还在天空中旋转着，光茧里的巨兽隐约可见，而那支双月星舰队，已经停靠在了月球的轨道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的检测仪屏幕上，最后一行文字缓缓消失：
“下一章，星际之门，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