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的冷光灯在苏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指尖攥着的病历单边缘已经被汗湿卷边，上面“脑死亡风险97%”的黑色宋体字像淬了冰，每看一眼都让她心脏抽痛。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里，厉墨琛站在玻璃窗外，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白衬衫领口别着的钢笔反射出冷光，可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小女孩，眼尾泛红得厉害。
糖糖已经昏迷第七天了。七天前那场突如其来的连环车祸，失控的货车像头咆哮的野兽撞向他们的车，厉墨琛下意识将糖糖护在身下，可飞溅的玻璃碎片还是划破了孩子的颅脑。当急诊室的红灯亮起又熄灭，医生说出“弥漫性轴索损伤，大脑皮层广泛坏死”时，苏暖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她甚至没力气哭，只能死死抓住厉墨琛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
“厉总，苏女士，这边请。”穿着白大褂的助理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打断了两人的怔忪。会议室里拉着遮光帘，只有投影幕布发出微弱的光，dr.V坐在长桌主位，银灰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把玩着一支银色的金属笔，眼神里带着科学家特有的冷静与锐利。
“关于糖糖的病情，常规治疗已经无力回天。”dr.V开门见山，按下遥控器，幕布上出现了一张大脑的三维模型图，红色的受损区域像蛛网般蔓延，“她的海马体、颞叶皮层等负责记忆与意识的核心区域，神经元坏死率超过80%，现在能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全靠体外生命支持系统。”
苏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吗？她才五岁，她还没看过真正的大海，还没来得及……”话没说完，眼泪就汹涌而出，厉墨琛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可他自己的喉结也在不停滚动，强忍着翻涌的情绪。
dr.V看着两人，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风险极大，全世界范围内都没有临床应用先例，我们团队也是在动物实验阶段刚刚取得突破。”他按下按钮，模型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指甲盖大小、闪着金属光泽的芯片，“这是‘神经记忆芯片’，它的核心技术是提取健康个体的脑细胞，通过基因编辑与纳米技术，让芯片具备模拟大脑神经信号传递的功能，相当于给受损的大脑装一个‘外接硬盘’，重新建立记忆与意识的通路。”
厉墨琛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希冀，又迅速被警惕取代：“提取谁的脑细胞？匹配度能保证吗？”
“匹配度是关键。”dr.V推了推眼镜，“糖糖的基因序列与厉总高度吻合，你的脑细胞活性、神经突触密度都处于最佳状态，是最理想的供体。我们会从你的大脑颞叶提取少量神经干细胞，经过三个月的培养与编辑，让芯片携带基础的神经信号编码，再通过微创手术植入糖糖的大脑顶叶，与残留的健康神经元建立连接。”
苏暖紧紧抓住厉墨琛的手，指尖冰凉：“那成功率有多少？会不会有后遗症？”
“成功率无法预估，可能是1%，也可能是99%。”dr.V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重锤砸在两人心上，“至于风险，有两个最关键的问题。第一，手术中可能出现颅内出血、感染，直接危及生命；第二，也是最不可控的——记忆偏差。芯片携带的是厉总的神经信号模板，植入后糖糖的大脑在重构记忆通路时，可能会优先接纳芯片传递的信号，导致她忘记原本的记忆，包括……你们是谁。”
“忘记我们？”苏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桌沿才站稳，“那她醒来后，不就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厉墨琛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盯着幕布上的芯片，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想起糖糖第一次叫他“爸爸”时，软糯的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想起每次出差回家，小姑娘都会扑进他怀里，举着画满一家三口的涂鸦；想起车祸发生时，糖糖在他怀里小声说“爸爸别怕，糖糖保护你”。如果用这些珍贵的记忆去换一个可能“陌生”的女儿，值得吗？
可他又看向窗外IcU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身上插着管子，胸口微弱地起伏，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如果不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彻底离开。
“我做供体。”厉墨琛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试。”
苏暖抬头看着他，眼泪再次落下，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决绝。她知道厉墨琛的决定，也是她的决定。为了糖糖，他们别无选择。
提取脑细胞的过程比想象中复杂。厉墨琛躺在手术室的特制仪器上，头部被固定住，局部麻醉的药效渐渐生效，可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根细细的探针刺入头皮。dr.V亲自操作仪器，屏幕上实时显示着大脑内部的影像，红色的十字准星精准对准颞叶区域。
“放松，只是提取少量细胞，不会影响你的正常功能。”dr.V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安抚的意味。厉墨琛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糖糖的笑脸，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公主裙，手里拿着，朝他跑来，喊着“爸爸，抱抱”。
“好了，厉总。”大约半小时后，dr.V的声音再次响起，“细胞提取很成功，接下来就是培养和编辑，大概需要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糖糖会一直在IcU维持生命体征，我们会密切监测她的情况。”
当厉墨琛走出手术室时，苏暖立刻迎上去，扶住他虚弱的身体。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额头上沁着薄汗，却强撑着笑了笑：“没事，别担心。三个月后，我们就能让糖糖醒来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对苏暖和厉墨琛来说，像是一场漫长的煎熬。他们每天都会去医院，隔着玻璃看糖糖，有时候苏暖会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轻声给糖糖讲她喜欢的童话故事，讲他们约定好要一起去迪士尼乐园，讲爸爸给她买的小兔子玩偶还在床头等着她。厉墨琛则会每天和dr.V团队沟通芯片培养的进度，看着实验室里那枚芯片从最初的空白，逐渐被复杂的神经信号编码填满，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芯片培养成功的那天，dr.V亲自给厉墨琛打了电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厉总，芯片已经完成编辑，神经信号匹配度达到98%，可以安排手术了。”
手术定在三天后。那天清晨，天还没亮，苏暖就起床给糖糖准备了她最喜欢的小裙子，虽然知道孩子现在穿不了，可她还是一丝不苟地叠好，放在保温箱旁边。厉墨琛穿着无菌服，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护士将糖糖从IcU推出来，小小的身体被裹在白色的被子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糖糖，别怕，爸爸妈妈在外面等你。”苏暖俯下身，在糖糖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声音哽咽，“一定要醒过来，好不好？”
厉墨琛握住苏暖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将他们与孩子隔在了两个世界。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两人并肩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手术进行了整整八个小时。当dr.V穿着沾着血迹的手术服走出来时，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激动：“手术很成功，芯片已经顺利植入，现在就看糖糖的大脑能否成功与芯片建立连接，这需要一个过程，你们要有耐心。”
苏暖几乎虚脱在地，厉墨琛扶住她，声音里带着颤抖：“谢谢，谢谢您，dr.V。”
糖糖被推进了术后观察室，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只是身上的管子少了一些。苏暖和厉墨琛轮流守在观察室门口，累了就趴在椅子上睡一会儿，醒了就立刻看向里面。他们不敢离开，生怕错过糖糖醒来的那一刻。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那天下午，苏暖正趴在床边，给糖糖轻轻按摩小手，突然感觉手心传来一丝微弱的动静。她猛地抬头，看到糖糖的眼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像雨后的天空，带着一丝懵懂和迷茫。苏暖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激动地抓住糖糖的手，声音哽咽：“糖糖，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厉墨琛听到声音，立刻从外面跑进来，看到糖糖睁开眼睛，他的脚步顿住，眼眶瞬间红了。他慢慢走到床边，想要伸手去摸糖糖的头，却又有些犹豫，生怕惊扰了刚刚醒来的孩子。
糖糖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苏暖，又看了看旁边的厉墨琛，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带着一丝困惑。苏暖以为她刚醒来还没反应过来，笑着想要靠近她：“糖糖，我是妈妈呀，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厉墨琛也柔下声音，轻声说：“糖糖，我是爸爸。”
然而，糖糖却往后缩了缩，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意，她看着苏暖，小声地问了一句，那声音还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却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了苏暖和厉墨琛的心里——
“阿姨是谁？”
苏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糖糖懵懂的眼神，眼泪掉得更凶了：“糖糖，你怎么了？我是妈妈，苏暖啊，你以前总是叫我妈妈的……”
厉墨琛的身体也紧绷起来，他上前一步，蹲在床边，看着糖糖的眼睛，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更温柔一些：“糖糖，看着爸爸，我是厉墨琛，你的爸爸。我们一起去过动物园，你还骑过小马，记得吗？”
糖糖却摇了摇头，眼神里的困惑更浓了：“爸爸？我不知道。我好像……不记得了。”她顿了顿，又看向苏暖，小声重复道，“阿姨，你是谁呀？为什么在这里？”
“不记得了……”苏暖喃喃自语，身体晃了晃，厉墨琛连忙伸手扶住她，她靠在厉墨琛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墨琛，她忘了，她真的忘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厉墨琛紧紧抱着苏暖，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眼神却死死盯着病床上的糖糖，里面充满了痛苦和无助。他明明知道有这样的风险，可当风险真的降临，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那个会甜甜地叫他“爸爸”、会扑进他怀里撒娇的小丫头，好像真的被留在了那场车祸里。
这时，dr.V拿着病历本走了进来，看到病房里的情景，他轻轻叹了口气：“厉总，苏女士，你们先冷静一点。糖糖刚醒来，大脑还在与芯片进行信号适配，出现记忆缺失是正常的术后反应，并不代表她永远都记不起来了。”
“真的吗？她还有可能记起来？”苏暖立刻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希冀，抓住dr.V的胳膊，“dr.V，求您想想办法，让她记起我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愿意！”
dr.V拍了拍苏暖的手，示意她冷静：“神经记忆芯片与大脑的适配是一个动态过程，大概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可以多给她看以前的照片、视频，带她去以前去过的地方，通过熟悉的场景和事物刺激她的大脑，或许能唤醒她沉睡的记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芯片携带的是厉总的神经信号模板，糖糖虽然暂时忘记了你们，但她的大脑会逐渐接纳芯片传递的信号，可能会在某些方面表现出和厉总相似的习惯，这也是一种连接的方式。”
苏暖和厉墨琛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决心。不管需要多久，不管有多难，他们都要陪着糖糖，一点点帮她找回失去的记忆。
接下来的日子，苏暖几乎把家里关于糖糖的东西都搬到了医院。装满照片的相册、糖糖画的涂鸦、她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还有以前录下的视频。每天，苏暖都会坐在床边，一页页给糖糖翻相册，指着照片里的人给她讲背后的故事：“糖糖，你看这张，是你三岁生日的时候，爸爸给你买了一个好大的蛋糕，你还把奶油抹在了爸爸脸上，笑得像个小调皮鬼……”
厉墨琛则会每天抽出时间，陪糖糖玩她以前喜欢的玩具，给她读以前听腻了的睡前故事。有时候，糖糖会看着那些照片发呆，眼神里闪过一丝熟悉，可当苏暖问她是不是记起来了，她又会摇摇头，说“好像有点模糊，但想不起来”。
有一次，厉墨琛给糖糖玩积木，像以前一样，故意把积木搭得歪歪扭扭，想逗她笑。没想到糖糖看了一眼，竟然伸出小手，熟练地把积木重新搭好，还摆成了一个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小房子造型。厉墨琛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看向苏暖，苏暖也看到了这一幕，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糖糖，你还记得这个房子吗？以前你最喜欢搭这个了，说要给爸爸妈妈搭一个大大的家。”苏暖连忙说道。
糖糖看着手里的积木房子，小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这么搭。”虽然还是没有记起来，但这已经是一个好兆头。
出院那天，阳光正好。厉墨琛抱着糖糖，苏暖跟在旁边，手里提着糖糖的小兔子玩偶。糖糖趴在厉墨琛怀里，好奇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小脑袋转来转去，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小婴儿。
回到家，糖糖看着陌生的环境，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意。苏暖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进她的房间，房间里的布置和她昏迷前一模一样，粉色的墙壁，摆满玩偶的小床，还有书桌上散落的画笔。
“糖糖，这是你的房间，你以前最喜欢在这里画画了。”苏暖轻声说，拿起一支画笔递给她，“要不要试试？”
糖糖犹豫了一下，接过画笔，在纸上随意地画着。一开始只是杂乱的线条，可画着画着，她的动作渐渐变得熟练，纸上慢慢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轮廓，旁边还有两个模糊的大人身影。苏暖看着那幅画，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那是糖糖以前经常画的“一家三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糖糖虽然还是没有完全记起苏暖和厉墨琛，但已经不再叫苏暖“阿姨”，而是会怯生生地叫她“苏暖姐姐”，叫厉墨琛“厉叔叔”。她会主动牵着他们的手，会在苏暖做饭时跑到厨房帮忙，会在厉墨琛下班回家时，递上一双拖鞋。
有一天晚上，苏暖给糖糖讲完故事，正准备离开，糖糖突然拉住她的手，小声说：“苏暖姐姐，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抱着我，说我是她的小宝贝，还亲我的额头，和你一样。”
苏暖的心猛地一跳，蹲下身看着她：“那你记得梦里那个人是谁吗？”
糖糖摇了摇头，眼里带着一丝失落：“不记得了，就是觉得好温暖。”
苏暖抱住糖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关系，不管记不记得，姐姐和叔叔都会一直陪着你，给你温暖。”
厉墨琛站在门口，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眶泛红。他知道，糖糖的记忆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或许永远都无法完全恢复，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的糖糖回来了，那个鲜活、可爱的小生命重新回到了他们身边。无论她叫他们“爸爸妈妈”，还是“姐姐叔叔”，他们都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守护着她，爱着她。
夜色渐深，房间里的灯光柔和而温暖。糖糖在苏暖的怀里渐渐睡着，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仿佛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个被爸爸妈妈疼爱的时光里。苏暖和厉墨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定与温柔。他们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一家三口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而那个关于“记忆”的谜题，或许会在时间的流淌中，慢慢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