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过简单的病号餐之后,林深靠在床头,脸上带着疲惫。
林启山仔细地帮他擦干净嘴角,温和的询问:
“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个午觉?”
林深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有些恍惚,声音还有些虚弱:
“舅舅,我不困。我们……什么时候去做检查?”
“不急,刘医生已经安排好了,下午两点护士会过来带我们去。”
林启山看了看时间。
“还有一个小时,你先闭眼养养神,不要太累。”
林深顺从地闭上眼睛,但睫毛微微颤动,没有完全放松。
林启山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下午两点,护士准时推着轮椅来到病房。
林启山小心翼翼地将林深扶上轮椅,细心地在他膝头盖了条薄毯。
“走吧,深儿,我们去做检查。”
林启山推着轮椅,跟在护士身后。
经过检查和漫长的等待后,他们拿到了头颅磁共振的影像报告。
刘医生仔细审阅着片子,林启山站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医生的表情。
他只盼检查结果如刘医生初步判断那般,只是记忆问题,千万不要再有其他的损伤。
“林先生,从片子的结构上看,情况比预想的要好。”
刘医生指着光片上的影像说道。
“目前没有发现残留的出血点或明显的脑水肿迹象,这是好消息。”
“颞叶区域有一些轻微的损伤信号,这很可能就是导致记忆问题的生理基础。”
林启山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连忙追问:“那……刘医生,这意思是?”
“嗯……结构上没有发现需要紧急处理的器质性病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刘医生语气平和的说:
“不过为了更全面的评估大脑功能,我建议再做一个功能性磁共振,看看脑组织在特定任务下的活动状态,我在结合认知评估量表看一下什么状况。”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去。”
林启山没有丝毫犹豫,推着林深又赶往下一个检查室。
功能性磁共振的检查结果等待同样漫长。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林启山推着林深在走廊窗边停下,让他透透气。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林深安静地看着楼下花园里散步的病人,眼神平静。
“舅舅,”林深忽然轻声开口,“检查……是不是为了看我为什么记不起那个人?”
林启山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沉默片刻,才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答:
“不全是,刘医生想更清楚地了解你大脑恢复的情况,突然忘记某些人某些事,我担心你会出现其他的状况,所以来做这些检查。”
“记不起的事情,咱们顺其自然就好。”
林深“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当林启山将检查报告和详细的认知评估量表最终交到刘医生手中时,已是夕阳昏沉。
刘医生接过报告,看的非常仔细。
他对着光看片子,又在电脑上调出影像数据进行比对,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林启山,给出了明确的诊断。
“林先生,综合来看,可以确诊是‘选择性遗忘’或‘局限性遗忘’。”
他指着报告上的几处数据:
“主要与前额叶和部分颞叶的功能连接减弱有关,这些脑区与情景记忆和情绪记忆的提取密切相关。”
“这与认知评估量表里表现出来的选择性遗忘是吻合的,可以确诊是脑外伤导致的选择性失忆。”
“目前看,记忆缺失的范围非常集中,主要影响范围就是与‘顾沉舟’这个人相关的记忆回路。其他认知功能,包括远期记忆、逻辑判断等,受损相对轻微,都在逐步恢复中,这是非常好的迹象。”
林启山仔细听着,他听不懂术语,但听懂了林深没有其他的损伤。
他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太好了……谢谢您,刘医生!真是太感谢了!”
“不用客气。”
刘医生摆摆手。
林启山迟疑了一下,抿了抿嘴,迟疑地询问:
“那……这记忆,还能回来吗?”
“大脑有很强的可塑性,尤其是像林深这样年轻的患者。”
刘医生措辞谨慎。
“理论上随着脑功能的进一步恢复,受到某些熟悉场景或强烈情感的刺激,被封存的记忆有可能被重新激活。”
“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就是这部分记忆因为损伤和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形成了永久性的‘断层’。目前我们无法预测是哪一种结果。”
他看向林启山,语气恳切:
“我的建议是现阶段不要进行任何强制的记忆唤醒尝试,避免引起他剧烈的头痛,情绪波动,甚至逆行性遗忘扩大。”
“最起码目前来看大脑的自我恢复情况是不错的,给予时间和耐心,顺其自然就好,将康复重点放在肢体功能和现有认知能力的巩固上。”
“我明白了,谢谢您,刘医生,真的非常感谢。”
林启山连连点头,声音带着疲惫。
“应该的。今天检查也折腾够了,让孩子好好休息吧。明天再继续常规康复。”
刘医生温和地嘱咐。
拿着最终诊断结果,林启山推着林深返回病房。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折腾了一下午,林深脸上倦容明显,但精神还算安稳。
回到病房,林启山小心地将林深扶回床上躺好,为他掖好被角。
“舅舅,”林深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带着依赖,“检查结果……怎么样?我是不是真的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林启山看着外甥安静苍白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轻松的语气,一边帮林深躺回床上,一边说道:
“深儿,检查结果出来了,刘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车祸撞到了头,你的大脑受到了一些震荡,所以有些记忆暂时想不起来了,这是正常的后遗症,不影响其他的。”
“忘了就忘了,没关系的,不用特地去想它。”
林启山轻轻抚摸着林深的头发,语气温和而坚定。
“身体养好才是最要紧的。忘了那个……以前的朋友,咱们还有其他朋友,像许文煊他们,不都一直惦记着你吗?”
“嗯,我知道了,舅舅。”林深顺从地应着,“我听您的。”
林启山看着林深全然信任的模样,心里酸涩又柔软:
“咱们只要记得,顾先生和顾夫人是咱们的恩人,在他们帮助下,深儿你才能得到这么好的治疗。”
“这份恩情,咱们要牢牢记住,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其他的,都不重要。”
林深认真地听着,然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我听舅舅的。”
他顿了顿,看着舅舅眼下的青黑和憔悴的面容,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歉意和感激:
“谢谢舅舅……辛苦舅舅了。”
林启山鼻尖一酸,连忙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才转回来,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林深的手背:
“傻孩子,跟舅舅还客气什么。舅舅不辛苦,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他替林深掖好被角,柔声道:
“折腾一下午,累坏了吧?晚上想吃什么?舅舅去给你买。”
“都行,舅舅买的我都喜欢。”
林深笑了笑,语气带着依赖。
林启山心里暖融融的,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病房去买晚饭。
房间里安静下来,林深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放空。
身体的疲惫阵阵袭来,他缓缓闭上眼,准备按照舅舅的嘱咐好好休息,等舅舅回来。
一种细微的失落感再次掠过心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后,迅速沉入水底,不见痕迹。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里,似乎总残留着一丝闷闷的感觉,仿佛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或是……弄丢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人。
可每当他想努力去抓住那点模糊的影子时,脑海中便只剩下一片空白,以及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舅舅说得对,先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他闭上眼睛,等待林启山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