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动作迅捷而彻底。
在确凿的证据和强大的压力下,陈家在短短数日内便宣告分崩离析。
陈建国试图用替罪羊为自己脱罪的旧案被重新翻出,数罪并罚。
这一次,他再也没能走出法律的罗网,被重新收监,等待他的将是更为漫长的刑期。
曾经也算有一席之地的陈家,就此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地鸡毛和几声唏嘘。
尘埃落定的次日,天空阴沉,飘着雨丝。
顾沉舟独自一人驱车来到郊外的看守所。
他穿着一身黑衣,面色比天色更沉。
手续办得很快,在压抑的探视室里,他见到了陈浩。
不过短短两三周,陈浩就像是变了个人。
曾经那股嚣张阴鸷的气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死寂。
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顾沉舟时,骤然燃起了一点光亮,像是垂死的毒蛇吐出了信子。
两人隔着冰冷的玻璃拿起通话器。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你来干什么?”陈浩的声音沙哑,带着嘲讽,“来看我笑话?恭喜你啊顾沉舟,你赢了,你家赢了。”
顾沉舟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看着陈浩:“为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冰冷和疑惑:
“我一直想不明白,陈浩。林深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值得你耗费这么长时间,用这么下作的手段,甚至不惜把自己也搭进去,也要毁了他?”
陈浩咧开嘴,笑了起来,带着一种疯狂的味道:
“得罪?他当然得罪我了!他从一开始就得罪我了!”
顾沉舟眉头紧锁。
陈浩似乎陷入了某种偏执的回忆,眼神变得涣散而狂热:
“你知道吗,顾沉舟,我从小就喜欢建筑,喜欢那些线条,那些结构……”
“我觉得我有天赋,我应该是天生的建筑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可陈建国不觉得,他只会说我不务正业!他觉得只有继承他的生意才是正途!”
“但那没关系,”陈浩的语气又变得低沉,带着一种病态的执着,“我相信我的才华,我参加比赛,我要证明给他看……”
“直到初中那次比赛,我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我的作品,明明那么完美,评委眼睛都瞎了吗!”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充满了血丝:
“后来,一次又一次,只要有他参加的比赛,我就永远是第二!那个名字,林深,像个噩梦一样缠着我!”
他猛地盯住顾沉舟,眼神怨毒:
“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一次次踩在我头上?他凭什么拥有那种我求而不得的天赋?”
“他那种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泥巴里,凭什么来抢我的风光!”
顾沉舟听着这荒谬的理由,他只觉得难以置信。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人,一字一句地问: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在比赛里输给了他,你就要毁了他的人生?你是不是有病。”
“这还不够吗?”
陈浩尖叫起来,用力拍打着面前的隔板。
“他毁了我的梦想!他让我成了笑话!我讨厌他,我更讨厌所有像他一样,装作努力,装作有天赋的人!”
顾沉舟缓缓放下了通话器。
他看着玻璃后面那个因为激动而面目狰狞的陈浩,心中最后一点疑惑化为了彻底的冰寒。
他原本以为背后有什么深仇大恨,却没想到,仅仅是因为扭曲的嫉妒和可笑的自尊。
这个人,从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他的偏执和疯狂,已经超出了正常人能理解的范畴。
他就是个疯子,一个精神病疯子。
“你真是个疯子。”
顾沉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极致的厌恶。
“不可理喻。”
他不再看陈浩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径直站起身,将通话器挂回原处,转身离开。
身后,隐约传来陈浩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捶打玻璃的声音,但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冰凉的细雨打在脸上,他深吸了一口潮湿寒冷的空气,却感觉胸口的窒闷丝毫没有减轻。
回到顾宅,那座空旷而华丽的牢笼。
顾沉舟径直上楼,反锁了房门。
他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最终,他还是拿出了手机。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解锁,点开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林深出事前,他发来的一个简单的话语。
顾沉舟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着。
他点开林深的头像,那是在学校图书馆里,他偷拍的林深低头看书的侧影,阳光洒在他柔软的发梢,安静而美好。
他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仿佛要将每一个像素都刻进脑海里。
然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按下了删除联系人的选项。
“即将删除联系人“Sun”,删除后对方不会收到通知。”
冰冷的系统提示跳了出来。
他的指尖停顿了一秒,然后,按下了“删除”。
界面刷新,那个带着照片的名字,瞬间从列表里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紧接着,是电话通讯录里的号码,微信,qq,所有他能想到的社交平台……
他像一个最冷酷的刽子手,亲手斩断着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每删除一个,心口就像被剜去一块肉,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但顾沉舟没有停下,直到所有关于林深的直接痕迹,都从他的数字世界里被彻底抹除。
做完这一切,他丢开手机,仰面倒在床上,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没有眼泪,极致的痛苦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水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洞。
……
几天后,机场。
人流熙攘,广播里播放着航班信息。
顾砚铮和叶知柔都来了。
顾砚铮依旧是一身挺括的西装,面色严肃。
叶知柔则眼眶微红,看着儿子消瘦沉寂的侧脸,欲言又止。
“到了那边,安顿下来后,会有人接应你。学校已经联系好了,你给我收收心,好好读书。”
顾砚铮沉声交代,语气淡淡。
顾沉舟没有看他,只是“嗯”了一声。
叶知柔上前一步,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声音哽咽:
“小舟,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太累着……有什么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顾沉舟这才将目光转向母亲,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和不舍,心软了一瞬,低声道:
“知道了,妈。你也是,保重身体。”
登机提示响起,催促着离人。
顾沉舟最后看了一眼候机厅外灰蒙蒙的天空,这座城市承载了他所有的爱与痛,如今,他就要被迫离开了。
他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转身,没有再看父母一眼,径直走向安检口。
通过安检,走向登机口的漫长通道里,他始终没有回头。
飞机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缓缓滑入跑道,加速,然后挣脱地心引力,冲天而起。
舷窗外,熟悉的城市在云层下越来越小,最终化作模糊不清的斑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顾沉舟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
他飞向了未知的异国,带着一身伤痕,一颗死寂的心,和一段被强行埋葬的爱情。
而在他留下的那片土地上,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林深依旧在沉睡。
对他离去后所发生的一切,对那个覆灭的家族,对那个远走天涯的爱人,一无所知。
只有床头柜里,那支被遗忘的薄荷绿钢笔,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默地见证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