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山走上前,没先看货,而是挨个拍了拍几个采购员和司机师傅的肩膀。
“好!好样的!”
“都辛苦了!我代表全县人民,谢谢你们!”
“主任,别说这些了。”
老刘摆了摆手,指着身后那四辆大车.
“赶紧卸货吧,这盐金贵,在车上多待一分钟,我这心里都不踏实。”
“对对对!卸货!”王振山一挥手,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周建军!你带人,把库房的人都叫出来!食堂的,后勤的,只要是能喘气的,都给我过来帮忙!”
整个供销社都动了起来。
原本还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的干部,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的售货员,全都跑了出来,围着那四辆大解放,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当车厢上的帆布被揭开,露出里面那堆积如山、雪白中泛着青光的盐袋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盐!真的是盐!”
“我的天,这么多!这下不会缺盐了!”
众人七手八脚,扛的扛,抬的抬,一袋袋沉甸甸的救命盐,被迅速地转运进了供销社最大的那个仓库。
就在这时,林卫家指挥着几个装卸工,小心翼翼地把那十几个大瓦缸也从车上抬了下来。
“卫家,这是啥?”
王振山看着那几个还散发着咸腥味的大瓦缸,有些好奇。
“主任,”林卫家抹了把脸上的汗,笑着说道。
“这是咱们这次出差,顺道给社里弄的副业。”
他打开一个瓦缸的盖子,一股浓郁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用盐水浸泡着的、晶莹剔透的海蜇。
“海蜇?!”王振山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凑上前,用手指捻起一根,那滑溜溜、脆生生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赞叹。
“好家伙!你小子,可真是我的福将!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林卫家便把在盐场,如何把这批一千八百斤的海蜇盘下来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好!办得好!”
王振山听完,一拍大腿。
他看着院子里那些虽然疲惫但精神振奋的职工,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升起。
现在这年景,士气比什么都重要!
他和其他领导简单商量了一下后,对着院子里还在忙活的几十号职工,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喊道:
“同志们!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这次,咱们供销社的运盐突击队,不畏艰险,胜利完成了任务!这是咱们全社的光荣!”
王振山的声音铿锵有力,“为了慰劳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社委会研究决定,这批海蜇拿出一部分作为福利,分给大家!”
这话一出,院子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发福利?”
“我的天,我没听错吧?”
在这连糠麸窝头都快要吃不上的年景里,海蜇这种只有在年画上才能见到的稀罕物!
大师傅马国福更是激动得把手里的炒勺一扔,跑到王振山面前,不敢相信地问道:“主任,您说的是真的?”
“真的!老马,这事就交给你了!”王振山指着那十几口大缸。
“你带人,马上开捞!先拿出三百斤来,按人头分,社里上到我,下到烧锅炉的王大爷,一人一份,谁也不能少!”
食堂里所有的盆、桶、缸都被搬了出来。
马国福拿着个大漏勺,亲自掌勺,从瓦缸里往外捞着滑溜溜的海蜇。
他脸上的表情,比过年还高兴,手里的勺子抖都不抖,给每个人都捞得满满当当。
职工们一个个喜笑颜开,排着长队,手里端着饭盒、搪瓷盆,甚至有人直接拿来了家里的小瓦罐,脸上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孩子般的喜悦。
百货柜台的周秀芹和王翠花也排在队里,一边排一边小声议论:
“哎哟,这可是稀罕东西,今晚能给家里添个正经菜了!”
王翠花更是踮着脚往前看,“你说这海蜇,是凉拌好吃,还是炒着好吃?”
林卫家和老刘几个突击队员,则被大家伙儿簇拥在中间,享受着英雄般的待遇。
不少人端着刚分到的海蜇,特意跑到林卫家面前,话语朴实却真诚。
“卫家,这次多亏了你!大姐谢谢你!晚上来家吃饭,让你尝尝大姐的手艺!”
周秀芹热情地邀请道。
“小林同志,好样的!以后有这种好事,可别忘了我们后勤组啊!”
林卫家只是憨厚地笑着,摆着手说:
“都是大家伙儿的功劳,是主任领导有方。”
他这副不骄不躁的样子,更是赢得了众人的一致好感。
分完了职工福利,那十几口大缸里还剩下足足一千五百斤。
王振山看着剩下的海蜇,他叫来林卫家和周建军,指着那些海蜇说道:
“这东西,咱们不能光自己吃了。为人民服务,不能是句空话。
老周,你马上去找人写个牌子,就挂在供销社门口。剩下的海蜇,明天一早,对全县居民公开销售!”
“公开销售?”周建军愣了一下,有些迟疑。
“主任,这可是好东西,咱们内部留着慢慢分……”
“眼光放长远点!”王振山打断他。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咱们供销社,不光要卖东西,更要给全县人民一个盼头!让他们知道,咱们供销社还有货,日子还有奔头!”
他又转向林卫家:“卫家,你觉得呢?”
“主任,我同意。”林卫家点头道。
“不过,定价是个学问。太高了,老百姓戳咱们脊梁骨;太低了,容易引起混乱。”
“你说该怎么定?”
“现在黑市上,一斤红薯干都要五六毛。咱们这海蜇,是实打实的荤腥,又是不要票的。
我建议,定价三毛钱一斤。比粮食贵,但又在普通人家能承受的范围内。既体现了咱们的惠民政策,也能让社里回笼一部分资金。”
“好!就这么定了!”王振山一锤定音。
“三毛一斤,不要票!让全县老百姓,也跟着咱们,尝尝鲜,解解馋!”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县城。
供销社运回了盐!还带回了一千多斤不要票的海蜇!
这个消息,对于已经几个月没见过荤腥的县城居民来说,不亚于一场甘霖!
第二天,天还没亮,供销社门口那条不宽的街道上,就排起了几百米的长龙。
人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容器——瓦罐、饭盒、小木盆,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供销社那紧闭的大门。
队伍里,人们小声地交谈着,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和焦虑的神情。
林卫家和师傅老刘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楼下那黑压压的人群,心里头百感交集。
“看见没,小子。”老刘磕了磕烟斗。
“咱们拉回来的,不光是盐,不光是海蜇。是这个。”
他用烟斗,指了指下面那些虽然面黄肌瘦,但眼睛里却闪着光的百姓。
“是盼头。”
林卫家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楼下那一张张充满渴望的脸,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做的事情,是真正有意义的。
八点整,供销社大门一开,人群瞬间就涌了进去,直奔副食品柜台。
钱算盘和几个临时抽调过来的售货员,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赶紧扯着嗓子维持秩序。
“排队!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谁插队就不卖给谁!”
称重,收钱,包货……柜台后面忙得人仰马翻。
一个老太太颤抖着手,递过来三毛钱,换回了一斤海蜇,她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一个年轻的工人,咬了咬牙,买了三斤,说是要给家里怀孕的媳妇补补身子。
那股子久违的、充满生气的喧闹,让整个供销社,都仿佛活了过来。
不到两个小时,剩下的一千五百斤海蜇,就被抢购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