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昏黄的煤油灯光底下,王秀英正坐个小板凳上,弓着背,跟前放着个大瓦盆,盆里是刚从地里剜回来的野菜。
她手里拿着把小刀,正在把烂叶子、黄叶子一点点择掉。
听见门“吱呀”一声响,她抬起头,瞅见门口立着个人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定住了。
手一松,择了一半的野菜和小刀“啪嗒”一下全掉在了地上。
“卫……卫家?”她的声音颤抖着。
“娘,我回来了。”林卫家喉咙管里头发堵,赶紧往前走了几步。
“我的儿!”王秀英“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起得太猛,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是你?真是你?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信上不是说还得些日子,分配才下来吗?”一连串的话急急地从嘴里蹦出来。
她也顾不上捡地上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跟前,伸出那双又干又糙的手,想摸摸儿子的脸。
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怕手上的泥土给弄脏了,就在自个儿身上使劲擦了两下,才颤巍巍地落在了林卫家的肩膀上。
“瘦了,咋瘦了这么多?在学校里头没吃好饭是不是?”她从上到下地打量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没瘦,娘,我好着呢,壮实着。”林卫家一把抓住王秀英的手,那手上全是裂口和磨出来的老茧。
母亲比记忆里头还要瘦小,再一次见到还算年轻的母亲,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秀英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
然后好像想起了啥,赶紧拉着人往屋里走,“快进屋,快进屋,外头有风。肯定饿了吧?娘这就给你做饭去!”她一边说一边就要往灶台那边去。
她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地奔向灶台。
这时屋里传来一个带着些许疲惫和威严的男声,打断了母子间这激动人心的重逢:“秀英,在外头跟谁说话呢?”
林卫家跟着母亲走进屋。
堂屋里,爹林建国正坐在那张用了几十年的八仙桌旁边,桌上一盏煤油灯。
他手里拿着个旧账本,眉头拧成个疙瘩,另一只手在个老算盘上拨得“噼里啪啦”响。
听到动静,林建国抬起头,他不像母亲那样情绪外露,只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落在林卫家身上。
“回来了。”声音低沉而沙哑。
“嗯,爹,我回来了。”
林建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复杂。
王秀英已经把人拉到了屋里头,按在一条长凳上,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捎个信儿,家里啥也没准备。坐了一路车,累坏了吧?快歇着。
他爹,你还愣着干啥?快去给娃儿舀点水擦把脸,这一路上还不知遭了多少罪呢!”
屋子是典型的北方农村土坯房,进门需要下意识地低一下头,不然容易碰着门框。
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扇不大的木窗户,糊着泛黄的窗户纸,透进有限的光线。
一进门是外屋,也就是兼做厨房的地方,砌着一个连着里屋土炕的砖石大灶台。
旁边堆着些码放整齐的柴火,墙上挂着几件黑乎乎的炊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野菜清苦味和玉米面混合,属于这个家庭日常饮食的味道。
林建国没有说话,站起身,走到外屋那口半人高的大水缸旁边,拿起飘在水面上的葫芦瓢,舀了半瓢井水倒进一个豁了口的黑瓦盆里。
又从墙角一个藤条编的壶壳里,拿出里头的竹壳暖瓶,拔了木头塞子,小心地往盆里兑了点热水。
拿手试了试水温,才把一条洗得发白的旧毛巾浸湿,拧干,一句话不说地递了过来。
“谢谢爹。”林卫家连忙伸出双手接过那块带着皂角味道的毛巾。
那带着点皂角味儿的温热毛巾一上脸,把一路上的灰尘和疲惫都擦掉了不少,也把那股子酸劲儿给逼回了眼睛里。
这就是家!这就是上辈子没能好好孝顺,这辈子拼了命也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亲人!
这时候,里屋的门帘一挑,大哥林卫东和二哥林卫疆也从里屋走了出来。
瞅见堂屋里多了个人,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就乐开了。
“三弟!”
“卫家回来了!”
林卫东是个憨厚性子,上来就往林卫家肩膀上擂了一拳,力气大得很,“你小子,可算回来了!”
林卫疆话少,就站在旁边嘿嘿地笑,眼神里头全是高兴。
门帘后头,妹妹林卫红和小弟林卫民也探出两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这个许久没见的三哥。
一家人,总算是凑齐了。
王秀英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从锅里盛出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野菜粥。
粥熬得清汤寡水,但里头掺了不少切碎的野菜,闻着也挺香。
又从碗柜里拿出几个黑乎乎的窝头,一人分了一个。
“快吃,快吃,都饿了。”王秀英把最大的一碗粥和最大的一块窝头推到了林卫家跟前。
一家人围着桌子,就着昏暗的灯光,呼噜呼噜地喝起了粥。
那粥熬得很稀,但里面还是能看到不少米粒,掺杂着切碎的野菜,散发着粮食的香气。
旁边,放着两个黑乎乎的窝头,是用麸皮和着玉米面做成的。
这就是林家的晚饭。虽然简单,但比起林卫家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还是要好上许多。
林卫家端起碗,看着碗里这碗来之不易的晚饭,再看看家里人那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心里头就跟被啥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闷得慌。
他拥有逆天的空间,能种出吃不完的粮食,可就在此刻,他的家人,却还在为这样一碗稀粥而感到满足。
端起碗,大口地喝了一口。粥的温度恰到好处,带着一丝野菜的清甜,滑过喉咙涌入胃中,虽然远比不上后世的山珍海味,但他却觉得无比美味。
“慢点喝,锅里还有。”王秀英心疼地看着,又想把自己的窝头掰一半过来。
林卫家再也说不出话,摇了摇头,只是埋头大口地喝着粥,好像要把所有的滋味都咽到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