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事就算办完了。手里捏着一张去柔县供销社报到的介绍信,胳膊底下夹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口袋,林卫家就这样踏上了回家的路。
学校门口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告别的同学。
大伙儿互相拍着肩膀,说着“以后常联系”、“到了单位来信”之类的话,有的女同学已经忍不住在抹眼泪了。
背着铺盖卷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汇成一股股人流,奔向各自的人生。
“卫家!你等等!”周伟民从后头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你真就这么定了?不再想想办法了?”
他脸上全是替人着急的样儿:“留在四九城 不好吗?我知道,回县里供销社也是个正经单位,吃公家饭的。
可那能跟首都比?你这脑子,是当技术员的料,回去当个采购员,那不是屈才了嘛!”
林卫家停下脚,把帆布口袋换了个手,拍了拍周伟民的肩膀,脸上是实实在在的笑:“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你家就在城里,父母都在跟前。我那不一样,家里还有老人,底下还有弟妹,离家近点,我心里头踏实。”
这话半真半假,但周伟民听进去了,这个年头,“孝顺”还是个很重的词。
他叹了口气,不再劝了,只是用力地捶了一下林卫家的肩膀,“到了县里,好好干!以后来京城,一定来找我喝酒!”
“放心,忘不了你这顿酒。”
跟几个处得还不错的同学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算真的散了。
……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空气中混杂着汗味与烟草味,火车站里充满了分别的气息。
下午,他登上了开往柔县的绿皮火车。
好不容易上了那趟开往柔县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头更是挤得不行,跟下了锅的饺子似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自己凭着年轻力气大,跟扛麻袋似的扛着行李,从人缝里一点点往前蹭,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座儿。
是个靠窗的硬座,这算运气不错了。
赶紧把帆布袋使劲塞到座位底下,一屁股坐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
刚坐稳没多久,过道上一个没座的壮汉就凑了过来,身上一股子汗味,拿胳膊肘捅了捅:“哎,小同志,往里挤挤,让个地儿。”
“大哥,这是我的座儿,有票的。”林卫家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
“晓得你有票,我站票,”那壮汉不耐烦地晃了晃手里的硬纸板票。
“我这站一路腿都麻了,你让我靠窗边歇口气,透透风。”
这年头的火车上,这种事常见。
林卫家上辈子见得多了,也不跟他吵,只是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大哥,我晕车,就指着这点窗户缝透气呢。”
那壮汉瞅着他斯斯文文的样子,还想说啥,旁边一个穿着旧军装的中年人开口了:“行了,都是出门在外的,互相体谅点。
人家小同志买了坐票,你一个站票的就别挤了,到边上站着去。”
那壮汉瞅了瞅说话的中年人,看他一脸正气,没敢再咋呼,嘟囔了两句走开了。
“小同志,别介意啊。”那中年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出门在外,啥人都有。”
“没事,谢谢大叔了。”林卫家也客气地回了一句。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总算是动了。
没再多说话,就把头转向了窗户外头,看着站台上送行的人影越来越小。
刚开始,窗户外头还能看到些城里的样子,低矮的厂房、一排排的红砖楼。
可火车越开越快,没过多久,那些房子就没了,换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
已是夏末初秋,本该是作物茁壮成长的季节。但窗外的田地里,庄稼稀稀拉拉,叶片泛黄。
这年景,显然并不风调雨顺。
偶尔能瞅见在地里干活的庄稼人,一个个晒得黢黑,身上的粗布衣裳补丁摞补丁。他们弯着腰,在地里忙活着,可那地里实在没啥看头。
上辈子在书上看过,说这几年天灾厉害,地里收成不好。可亲眼看见了,才晓得书上那几行字到底有多重。
……
火车晃晃悠悠,到了黄昏时候,总算到了柔县。
这县城,比记忆里还要小,还要破。
就一条土马路从东头通到西头,两边都是些低矮的平房,墙皮都掉了色。
天快黑了,街上也没几个人,自己走到一家国营饭馆门口,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干部模样的人正跟服务员的抱怨。
“咋回事老张,今儿个连碗面条都没有了?我这可是有粮票的!”
那服务员的一脸苦相:“哎,您又不是不晓得,面粉早就供不上了,就这点棒子面窝头,您要不要?还剩最后几个了。”
这还不是家。从县里到柳树屯,还有十几里山路呢。
运气算好,在车站外头碰上个赶马车回村的邻村大爷。
上前搭了几句话,递过去五分钱,大爷挺实在,爽快地让上了车。
马车一出县城,路就颠得不行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一轮残月挂在天上。
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土路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这熟悉的味道让林卫家精神一振。
他离家越来越近了。
田地里的玉米杆子瘦瘦高高,叶子卷着边,泛着不健康的黄色。
“老伯,今年这庄稼,看着不太好啊?”林卫家试探着和车夫搭话。
“唉,甭提了!”大爷叹了口气,从腰里摸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老天爷不开眼,俩多月没正经下过一场雨了。
你瞅那苞米,秆子是长起来了,可那棒子能有几个粒?难啊,今年的日子怕是难熬……”大爷摇着头,不往下说了。
林卫家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
靠在颠簸的车板上,闭上眼,装作打瞌睡,念头却悄悄地钻进了那块玉佩里。
之前撒下去的那些野草籽,浇过泉水的,已经长到巴掌高了,绿油油的,精神得很。没浇水的,才刚冒出点头。
心里有数了,可那十亩地,大半都还空着。
眼一睁,瞅见马车正路过一片小树林,林子边上长着不少野菜,有些上头已经结了黑乎乎的种子。
心里一动。
手就搭在车板边上,看着像是在扶着,可念头已经悄悄地探了出去,锁定了不远处一棵长老了的野苋菜。
“收!”
就感觉有啥东西轻轻地从菜上剥了下来,一眨眼,那一把黑色的苋菜籽就出现在了空间的黑土地上,还照着心里的想法,均匀地撒开了一小片。
成了!
强忍着心里的激动,又照着这个法子,从路边别的野菜上,悄悄地收了些种子。
这些东西虽然当不了主粮,可真到了没饭吃的时候,也能救命。
收了几回收手了,这玩意儿也费神。路过溪流的时候林卫家还收了点溪水放到储物空间,把刚撒下去的种子都浇了一遍。
马车又走了快两个钟头,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小伙子,到这儿了。顺着这条路走几里,就是你们柳树屯了。”车夫指了指前方一条更加狭窄的土路。
道了谢,跳下车,腿都坐麻了。
夜里的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站在岔路口,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就远处有几个村子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
提起那个帆布口袋,迈开步子,一个人走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