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晚上下班,林卫家回到家时,李红霞已经做好了晚饭。
饭桌上,依旧是红薯干饭配着水煮白菜,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小碟咸菜疙瘩。
林卫东吃得狼吞虎咽,铁蛋和妞妞却有些蔫头耷脑,拨拉着碗里的饭,没什么胃口。
吃完饭,等孩子们都睡下了,林卫家把正在灯下缝补衣服的大哥和嫂子叫到了后院。
“哥,嫂子,跟我来。”
他领着满脸好奇的两人,来到了那个堆放柴火的棚子前。
“三弟,这黑灯瞎火的,来这儿干啥?”林卫东不解地问。
林卫家笑了笑,没说话。
他走上前,把堆在角落里的几捆劈好的木柴搬开,露出了下面铺着的一层厚厚的干草。
他又把干草拨开,一块严丝合缝的厚石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林卫东和李红霞都愣住了。
林卫家找来一根铁棍,插进石板边缘的缝隙里,用力一撬。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石板被缓缓地撬开了一角,一股凉气从下面涌了出来。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了眼前。
“这……这是……地窖?”李红霞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
“下来看看吧。”
林卫家第一个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林卫东和李红霞对视一眼,也跟着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当他们的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林卫家点亮了早就准备好的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地窖里的景象,让这对从农村出来的夫妇,彻底惊呆了。
地窖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靠墙的一侧,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个麻袋,袋口都扎得紧紧的。
另一侧的架子上,则挂着十几块用盐腌得透亮的腊肉和咸鱼,还有十只风干的兔子,散发着诱人的油香。
角落里,还堆着一些土豆、白菜和萝卜,个个都新鲜得像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一样。
“三弟……这……这些……”
林卫东看着眼前这一切,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红霞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她走上前,颤抖着手,摸了摸那个装着白面的麻袋,那真实的触感让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哥,嫂子,”
林卫家看着他们震惊的样子,这才缓缓地开口,说出了他早就想好的那套说辞。
“我当采购员,天天往乡下跑,总能遇到些门路。有些生产队急着用钱,或者有些老乡家里有困难,就会偷偷地把一些粮食拿出来换东西。
我呢,就用自己攒下的工资和票证,一点一点地,把这些东西换了回来,藏在了这里。”
“我知道,咱们家现在日子好过了,但外面的年景,一天比一天差。”
林卫家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这些东西连爹娘那边,我都还没敢全说实话,就怕他们担心。”
林卫东和李红霞听完,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三弟,你放心!”林卫东看着弟弟,眼神无比坚定。
“这事儿,我跟你嫂子,就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对!”李红霞也擦干眼泪,“谁问我们也不说!”
“好。”林卫家笑了。
“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以后在家里,别太省着了。特别是铁蛋和妞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缺了营养。”
他指着架子上的腊肉和鸡蛋,“嫂子,以后每隔两天,就给孩子们蒸个鸡蛋羹。肉呢,也别总存着,一个星期,咱们就开一次荤。想吃啥,就下来拿。”
“可是……这香味……”李红霞还是有些担心。
“咱们这院子离得近,万一让邻居闻见了……”
“这个我也想好了。”林卫家胸有成竹地说道。
“以后咱们做肉,咱们就关紧门窗,用小火慢炖,不让味道飘出去太远。只要咱们自己小心点,就不会有事。”
从地窖里出来,李红霞感觉自己走路都有些飘。
……
又过了几天,是周末。
林卫家起了个大早,对正在院子里磨斧头的大哥说道:
“哥,今天别去厂里加班了,跟我出去一趟,办点事。”
“啥事啊?”
“好事儿。”
吃完饭,林卫家从地窖里,拿出了一条足有三斤重的腊肉,用网兜装好。
“走,哥,咱们去趟马大伯家。”
林卫东看着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有些犹豫:
“三弟,这……马科长不是那种人,咱们这么去,他能收吗?”
“哥,你放心。”林卫家笑了。
“咱们不是去送礼,是去走亲戚。”
林卫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跟着弟弟一起出了门。
兄弟俩骑着车,来到了机械厂的家属院。
敲开马德彪家的门时,马德彪正坐在院子里,教他儿子宝儿写字。
那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虽然还是瘦,但精神头十足。
看到林家兄弟俩,马德彪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卫家!卫东!快进来,快进来!”
“马大伯。”
“马科长。”
“还叫啥科长,跟卫家一样,叫大伯!”
马德彪佯怒地瞪了林卫东一眼。
林卫家笑着把手里的网兜递了过去:“马大伯,我哥刚从乡下回来,带了点肉过来,给您和婶子尝个鲜。”
“你这孩子!又来这套!”马德彪嘴上嗔怪着,手却很自然地接了过去,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说了多少次了,人来就行,还带啥东西!快,进屋喝茶!”
在马德彪家坐了一会儿,林卫东一开始还很拘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但马德彪为人爽朗,主动问起了他在车间的情况,一来二去,林卫东的话也多了起来。
马德彪看着他那副憨厚又专注的样子,也是越看越满意,不住地点头。
看着大哥和马德彪逐渐熟络起来,林卫家才找了个借口,带着大哥告辞。
从马德彪家出来,林卫东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松快了不少。
“三弟,马大伯人……真不错。”
“那是自然。”林卫家笑了。
“走,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林卫家又骑着车,带着大哥,来到了后勤副厂长刘国栋家的楼下。
这一次,林卫家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个用布包着的、方方正正的小木盒。
“哥,这个,你拿着。”
他把木盒塞到林卫东手里,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林卫东打开一看,一股浓郁的参香扑面而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须发完整、形态饱满的野山参。
“这……这是给谁的?”
“给刘国栋副厂长的。”
林卫东以前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哪里会这些,吓了一跳,连忙就要把盒子还回去。
“哥,你听我说。”林卫家把他的手按住,不让他退缩。
“马大伯那边,是情分,咱们拿肉去,是走亲戚。刘副厂长这边,是利益,是前程。你工作和宿舍的事,是他点的头。这份人情,咱们得还,而且得还到他心坎里去。”
“可是……我一个人去,我不敢……”
林卫东看着手里金贵的人参,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哥,你必须自己去。”林卫家的态度不容置疑。
“这件事,你越是靠我,别人就越看不起你,觉得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只有你自己把这份礼送上门,刘副厂长才会高看你一眼,觉得你是个懂事、上道的人,以后才会愿意提拔你。”
他看着大哥紧张的样子,放缓了语气,开始一句一句地教他。
“等会儿到了刘厂长家,你就说,这是你托了乡下老家的关系弄到的,感谢他对你一个农村娃的照顾。话不用多,东西送到,坐一会儿就走。”
在林卫家的再三鼓励和演练下,林卫东才深吸一口气,把那两个包裹仔仔细细地揣进怀里。
“哥,我就不上去了。”林卫家指了指楼上。
“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别怕,就按我教你的说。”
林卫东看着那栋陌生的红砖楼,手心全是汗。
他回头看了看弟弟那双充满鼓励的眼睛,一咬牙,攥紧了怀里的木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上去。
林卫家没有离开,他就等在楼下那棵大槐树下,默默地抽着烟。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林卫东的身影才出现在楼道口。
他走得很快,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像是刚打了一场大仗。
“怎么样?”林卫家迎了上去。
“送……送出去了。”林卫东喘着粗气,一脸的后怕和兴奋。
“刘厂长……一开始也推,我说是我孝敬他的,他就……就收下了。还……还夸我懂事,让我好好干。”
“那就对了。”林卫家笑了,重重地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哥,走,回家!今天中午,让嫂子把昨天那条鱼炖了,咱哥俩喝两杯!庆祝一下。”
回家的路上,林卫东骑着车,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
他看着身旁沉稳的弟弟,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发现,自己这个三弟,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无论是人情世故,还是为人处世,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当。
“三弟,哥……好像有点明白,你为啥能在城里吃得开了。”
林卫家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用力地蹬着脚下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