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假期一晃而过,林卫家又回到了县城。
他没有直接回供销社宿舍,而是先绕道去了趟前进机械厂。
大哥林卫东已经在厂里上了快一个月的班,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去探望。
机械厂门口的警卫比供销社森严得多,林卫家在传达室登记了半天,才被允许进去。
他按照指示牌,找到了二号车间。
还没走近,一股炽热的空气和“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就扑面而来。
车间里,十几台巨大的车床、钻床排列整齐,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戴着口罩和手套,正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机油味和铁屑燃烧的焦糊味。
林卫家在车间门口张望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林卫东正弓着背,蹲在一堆油腻腻的废旧零件中间。
他的那身卡其布工装,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沾满了黑色的油污,脸上也蹭得像个花猫。
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哥!”林卫家喊了一声。
林卫东抬起头,看到是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快步走了过来。
“三弟!你咋来了?”
他摘下手上那双已经磨破了的手套,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
“来看看你。”林卫家打量着他。
“怎么样?还习惯吧?”
“习惯!太习惯了!”
林卫东激动地搓着手,指着身后那些轰鸣的机器,眼睛里全是光。
“三弟,你不知道,这些铁疙瘩,太有意思了!比伺候地里的庄稼带劲多了!
我师傅说了,我虽然笨了点,但手稳,肯下力气,是个学徒的好料子!”
正说着,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师傅走了过来,正是林卫东的师傅,杨建国。
“建国师傅!”林卫家连忙上前,递上一根烟。
“你是……卫东的弟弟?”
杨建国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打量了林卫家一眼。
“是,师傅,这是我三弟,林卫家,在供销社当采购员。”林卫东赶紧介绍道。
“嗯。”杨建国点了点头,对林卫东说道。
“行了,你弟弟来了,就别在这儿杵着了,带他去外面说说话吧。别耽误太久。”
“哎,谢谢师傅!”
兄弟俩走到车间外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哥,我看你在这儿干得挺开心。”
“开心!咋不开心!”林卫东嘿嘿地笑着。
“就是……就是有一点不好。”
“啥?”
林卫东撇了撇嘴,“食堂天天都是糠麸窝头,连点油星子都见不着。
干我们这活儿,体力消耗大,光吃那点东西,不顶饿。厂里好多老师傅,都饿得没力气干活了。”
“哥,我听人说,你们厂长不是下了死命令,要保证工人一周能见一回荤腥吗?怎么还这样?”
“别提了!”林卫东叹了口气。
“就上次你弄来的那头野猪,让大伙儿吃了两顿饱的。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我听说,后勤的马科长和采购员老张,为了这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天天往屠宰场和副食品商店跑,可就是弄不来肉。”
“这么严重?”
“可不是嘛!”林卫东压低声音。
“前两天,一车间的李师傅,就因为饿得眼花,操作车床的时候,差点把手指头给绞了进去!
为这事,王厂长在会上发了好大的火,把后勤科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卫家听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哥,你安心干活,别想那么多。办法总比困难多。”
……
从机械厂出来,林卫家的心里五味杂陈。
大哥林卫东对新工作的热爱和投入让他感到欣慰,但那伙食和潜藏的生产危险,又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头。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大哥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工厂,乃至整个时代的缩影。
他没有急着去琢磨怎么给机械厂弄肉的事,而是先回到了供销社的宿舍。
一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潮湿和霉味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十来个平方的小屋,被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占得满满当当。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那片小小的天空,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大哥说的话。
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是铁蛋和妞妞的爹,他不能出任何意外。
光靠自己时不时从空间里拿点东西接济,终究是杯水车薪。
大哥在集体宿舍,人多眼杂,自己也不可能天天给他送吃的。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卫家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小屋里来回踱了两步。
他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宿舍,就像一个临时的驿站,没有一点家的感觉。
空间里那么多物资,就像是被锁在保险箱里的宝藏,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改善生活。
如果能在县城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的院子,那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有了院子,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嫂子李红霞和铁蛋、妞妞都接过来。
大哥下了班,就能回家吃上一口热乎饭,一家人团团圆圆,这比什么都强。
有了媳妇孩子在身边,大哥干活的劲头肯定更足,也能更好地融入城里的生活。
他也可以在院里挖个光明正大的大地窖,空间里的粮食、肉食,就可以一次性多拿一些出来放到这个地窖。
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每次回家都得找新的借口,一点一点拿出来。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在林卫家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再也抑制不住。
他知道,买房,必须提上日程了!
这不仅仅是为了改善生活,更是为了构建一个安全的物资中转站。
可是,在1960年这个特殊的年份,私人房产交易几乎已经停滞。
城市里的房子,要么是单位分配的公房,要么就是祖上传下来的私产。
想买房,谈何容易?这事儿,比弄一头野猪,可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