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按照北方的老规矩,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天还没亮,王秀英就起了床。
她惦记着两个小姑子要回来,心里头高兴,睡不踏实。
她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把地窖里存着的腊肉,又小心翼翼地切下来两大块,肥瘦相间,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油光。
她用油纸仔细地包好,又分别称了两小袋白面,一小袋家里存的红薯,还有十个鸡蛋,分别装在两个竹篮子里。
这是准备给两位姑姑回门时带回去的“回礼”,现在他们家有了林卫家时不时带回来的物资,自然是想着要帮衬一下其他家人。
……
上午九点多,院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是大姑林建兰一家。
她和丈夫张老实,领着两个儿子张大柱和张二柱,提着一小篮子自家晒的红薯干和几个鸡蛋就上门了。
“大哥!嫂子!”
林建兰一进门,就热情地跟林大山和王秀英打招呼。
“来了,快屋里坐。”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堂屋。
没过多久,四姑林建慧和四姑父也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从红旗公社赶了过来,车把上还挂着一条用草绳穿着的鱼和一小包点心。
一时间,林家老宅里济济一堂,充满了欢声笑语。
女人们凑在厨房里,一边择菜一边说着私房话,聊着各家孩子们的趣事;男人们则在堂屋里,围着林大山老爷子,喝着茶,聊着各自公社里的情况。
林卫家特意坐到了四姑父身边。
四姑父在红旗公社的供销点当小组长,算是个基层的老商业了,见识比村里人广。
“姑父,我敬您一杯。”
林卫家给四姑父倒了杯酒。
“我刚参加工作,很多事还不懂,以后还得跟您多请教。”
“卫家你太客气了。”四姑父喝了口酒,脸上泛起红光。
“咱们是一家人,有啥不懂的,你尽管问。你在县社,那可是大地方,比我这小小的供销点强多了。”
林卫家便问起了红旗公社那边的物产情况。
“我听人说,咱们县南边几个公社,地不行种粮食产量低,采购任务一直不好做。我跟着师傅跑了几趟,确实是这样,收不上来东西。”
“可不是嘛!”
四姑父一听这个就打开了话匣子,像是找到了知音。
“就说我们红旗公社吧,大片的沙土地,种苞米、种高粱,长得都跟营养不良似的,风一吹就倒。每年交完公粮,社员们自己都吃不饱。”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不过,我们那儿也有一样东西,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
“什么东西?”林卫家心里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芝麻。”四姑父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我们公社后山那边,有几百亩沙土地,不适合种粮食,但种出来的黑芝麻,那叫一个地道!
又黑又亮,颗粒饱满,你抓一把在手里搓搓,满手都是油!出油率高得很!
往年,这些芝麻大部分都交了公粮,剩下的一点,社员们自己留着榨油吃,宝贝得很,轻易不往外卖。”
“芝麻?”林卫家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芝麻是油料作物,在这缺油水的年代,那可是硬通货。
供销社的副食柜台,香油早就断货好几个月了。
这要是能弄到一批,不光是完成任务,更是大功一件。
“是啊。”四姑父叹了口气。
“东西是好东西,就是不好收。社员们都精着呢,知道这是金贵东西。你按公价去收,人家宁可自己留着换盐巴,或者偷偷拿到黑市上去卖高价,也不愿意卖给供销点。”
林卫家没再多问,只是把“红旗公社”和“黑芝麻”这两个词,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
中午的饭菜,丰盛得让两位姑姑都有些咋舌。
除了昨晚的剩菜,王秀英又炖了一锅鱼,炒了一盘腊肉,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饭桌上,四姑林建慧看着满桌的饭菜,又看了看自己几个侄子侄女红润的脸色,忍不住对王秀英说道:
“嫂子,你们家这日子,可真是越过越红火了。”
王秀英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
“哪儿有的事,就是卫家这孩子出息了,从单位里弄了点福利,让家里人跟着沾了光。大过年的谁家还不吃顿好的。”
虽然话说得轻巧,但林卫家注意到,父亲和几位叔伯的脸色,都微微沉了一下。
吃完饭,两位姑姑要走,王秀英把准备好的回礼提了出来,硬塞到她们手里。
“妹子,拿着。家里孩子多,给他们补补身子。”
姑姑们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