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文选司的紫檀交椅还残留着前主人的体温。
林闻轩指尖抚过扶手上深深的指痕,仿佛能听见无数任主事在此挣扎的喘息。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却盖不住院中那棵老槐树上的景象——十三只乌鸦静静立在枝头,如同十三双监视的眼睛。
“大人,该点卯了。”新任长随低声提醒,递来温热手炉。
林闻轩推开手炉。他记得很清楚,前任主事就是在点卯时被带走的——据说那人在诏狱里咬断舌根,血书了七个字:“文选司,鬼敲门”。
点卯房内,二十七名属官垂手肃立。林闻轩刚落座,最后一记卯鼓恰好敲响。
“缺一人。”他翻开花名册,“司务厅典簿周安何在?”
众人眼神闪烁。良久,才有人颤声回禀:“周典簿...今晨被发现在值房自缢...”
值房梁上还挂着半截白绫,地上散落着账册。林闻轩拾起一页,瞳孔骤缩——这竟是各地官员“冰敬”的暗账!每笔后面都标注着分配比例,而最大受益者赫然写着“忠顺王府”。
“大人,这些账册...”长随欲言又止。
“烧了。”林闻轩淡淡道,“传话下去,周典簿是因丧子之痛自尽,厚恤其家。”
属官们面面相觑,这新主事竟如此“懂事”?
但回到值房,林闻轩立即密令心腹:“查三件事:一、周安幼子下落;二、账册谁放的;三、王府最近谁来过吏部。”
他抚摸着袖中那半本烧焦的《荐官录》。这红册前传如同烫手山芋,既不能示人,更不能销毁——上面记录着太多人的把柄,包括他自己。
午后,他正在批阅公文,忽闻窗外鸦鸣凄厉。推窗一看,十三只乌鸦竟全部倒毙雪中,每只鸟喙都叼着片带血的铜钱!
“血钱封口...”长随面如土色,“大人,这是江湖最毒的警告!”
林闻轩却笑了。他拾起一枚铜钱,对着光细看——钱孔边缘刻着细小的“梅”字!
“备轿,去梅府。”
梅知节致仕后深居简出,但林闻轩知道,这头老狐狸的爪牙仍布满朝堂。
梅府花厅,炭盆烧得正旺。梅知节披着狐裘,正在喂笼中画眉。
“学生拜见恩师。”
“闻轩啊,”梅知节头也不回,“听说你杀了十三只乌鸦?”
“乌鸦该死,因为它们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比如?”梅知节转身,目光如刀。
“比如有人借周安之死,想把王府的账赖到学生头上。”林闻轩取出铜钱,“而这血钱上的梅字,雕工与恩师印章一模一样。”
梅知节放声大笑:“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他突然敛笑,“但你可知道,为何偏偏是十三只乌鸦?”
林闻轩心头一跳。十三,正是当年在云山县...
“赵德柱的十三处田庄,上月全数归了王府。”梅知节轻抚画眉,“现在,赵德柱死了,田庄却还在过户。你说,下一个该轮到谁背这黑锅?”
林闻轩冷汗涔涔。原来赵德柱之死远未结束,那十三处田庄如同十三根绞索,正等着套上他的脖子!
离开梅府时,老管家塞给他一个锦盒:“老爷说,天冷,给大人添件衣裳。”
轿中打开,竟是件金丝软甲!内衬绣着幅地图——云山寺全景,其中藏经阁被朱笔圈出。
林闻轩猛然想起钱师爷遗言:“真正地契在云山寺佛像下”。但梅公暗示的却是藏经阁!
究竟谁在说谎?或者...两人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东西?
深夜,林闻轩乔装来到云山寺。按图索骥进入藏经阁,在《金刚经》封皮下找到一叠信笺。展开一看,竟是赵德柱与忠顺亲王密谋陷害清流的往来书信!其中最新一封,写着:
“林闻轩可用而不可信,待其处理完漕运旧案,当除之。”
落款是三日前——正是赵德柱死前一天!
林闻轩正要细看,窗外突然闪过黑影。他吹熄蜡烛屏息片刻,再点火折时,手中信笺竟变成白纸!唯有最后一行朱字缓缓浮现:
“既见红册,何不归附?”
他悚然回头,见窗外雪地上立着个戴斗笠的身影,手中捧着本朱红封面的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