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衙门,文选司值房。
林闻轩将那份关于江东道按察副使的批文,交由书吏正式誊录签发。不出所料,批文内容很快在司内小范围传开,引起了阵阵窃窃私语。属官们看他的眼神,敬畏中又多了几分探究——这位新任郎中,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容易拿捏。
处理完几件日常公务,已近午时。林闻轩正准备歇息片刻,赵无咎又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容。
“大人,”他凑近低声道,“眼看就要到‘节礼’的时候了……”
林闻轩抬眼看他:“节礼?”
“是啊大人,”赵无咎一副“您怎么连这个都忘了”的表情,“冰敬、炭敬,那是地方官孝敬京官的惯例。但在咱们京官内部,尤其是像您这样的新任堂官,对座师、对部堂老大人,这‘三节两寿’的孝敬,更是……咳咳,不可或缺的礼数啊。”
林闻轩顿时明了。这是京官体系内另一条重要的潜规则。“座师”指的是科举时的主考官、阅卷官,虽无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却有着深厚的师生名分,是官场人脉的重要一环。而“部堂老大人”,自然是指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陈大人。
“陈尚书那里……是何规矩?”林闻轩直接问道。
赵无咎伸出三根手指,低语:“陈老尚书为人‘清慎’,不喜黄白之物。但雅好文玩,尤其喜收藏前朝古墨。下官打听到,老尚书五十大寿将至,若能觅得一方上好古墨作为寿礼,必能……事半功倍。”
古墨?林闻轩心中一动,想到了重伤的墨先生。墨家……古墨……这之间是否有关联?是巧合,还是……
他压下心中疑虑,不动声色地问:“可知老尚书偏好何种古墨?”
“听闻老尚书一直在寻一方‘青麟髓’,乃是前朝墨家秘制,据说墨质如玉,浸水不化,清香缕缕,存世极少。”赵无咎答道。
林闻轩记下了这个名字。“本官知道了,有劳赵主事提醒。”
赵无咎笑道:“大人客气了,这是下官分内之事。”说完,便躬身退下。
值房内恢复安静。林闻轩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座师孝敬,这是维系京官人脉的关键一步,尤其对陈尚书这位顶头上司,这份礼不仅要送,还要送得恰到好处,投其所好。
“青麟髓……”他喃喃自语。这方古墨,或许是一个契机。若能找到,不仅能解决孝敬的难题,或许还能借此探究墨先生和《红册》的线索。墨先生姓墨,精于算术账目,又与这前朝“墨家秘制”的古墨同名,这其中定然有某种关联。
他立刻修书一封,动用了自己在京城古董行和江湖上的暗中关系,重金悬赏,寻找“青麟髓”古墨的线索,并特意嘱咐,留意所有与“墨”字相关的奇人异事。
刚放下笔,门外传来通报,说都察院有人送来公文。林闻轩心中一凛,命人送入。
来的是一名都察院的吏员,送来一份盖着都察院大印的正式咨文。内容是关于梅知节一案,要求吏部提供林闻轩在江安府任职期间的详细考功记录、经手的主要政务清单等,说是“协助核查”。
语气公事公办,但林闻轩知道,这是李御史调查的延续。都察院并未放松对他的关注。
他面色平静地接收了咨文,表示会尽快整理提交。送走都察院吏员后,他握着那份咨文,【墨痕】传来纸张上残留的、属于经办吏员的公事化和一丝好奇的情绪,并无特殊杀意。但这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座师需孝敬,旧僚来投靠,都察院在调查,梅党余孽存敌意,墨先生生死未卜,《红册》副本不知所踪……林闻轩揉了揉眉心,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周围收紧。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既然身处漩涡,便只能利用漩涡中的每一分力量。找到“青麟髓”,或许就是破开当前僵局的一个机会。这不仅是一份孝敬,更可能是一把钥匙。
他看向窗外,吏部院落上方的天空,湛蓝却高远。
在这帝都,每一步都需计算,每一份“孝敬”背后,都可能藏着机遇或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