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吏部衙门口“封印”,开始为期一月的年假。
林闻轩难得有了几日清闲,却并未感到轻松。昨日给母亲的信发出后,一种莫名的空虚感萦绕着他。豪宅美婢带来的肉体欢愉似乎总是短暂,而亲情慰藉也因刻意的隐瞒而打了折扣。
他坐在书房里,随手翻看着年节前各地官员、门生故旧送来的拜帖和礼单。这些东西如今已堆了满满一箱子,由林福专门登记造册。他目光扫过,大多是一些寻常的土仪或不算扎眼的金银,符合他目前五品官的身份,却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敬意和“心意”。
然而,当他拿起一封来自江南、封面没有任何署名的拜帖时,指尖传来的微弱刺痛感让他动作一顿。
又是那种感觉!
他凝神静气,指尖轻轻拂过拜帖那看似普通的宣纸封面。脑海中碎片闪过:
——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年轻声音:“……此番若能得林文选相助,补上杭州府那个通判的缺,三年内,必能……”
——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似是梅知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此子机敏,可用。闻轩如今在吏部,正是需要此等‘自己人’的时候……”
——一幅模糊的画面:一箱书籍被打开,里面并非书本,而是黄澄澄的金条。
林闻轩猛地缩回手,心跳有些加速。这拜帖,竟是梅老大人暗中示意,为一个江南的年轻官员跑官而来!而且,贿赂的方式如此隐蔽——以书籍为掩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诡异的能力再次印证了其真实性,也让他窥见了梅党内部运作更隐秘的一角。梅知节这是在进一步将他拉入核心,也是在测试他的“忠诚”与“能力”。
他若办成此事,自然能在梅党中地位更稳,收获一份不小的人情(以及那箱“书籍”)。但风险同样巨大:文选司主事为人跑官,乃是重罪;此事若泄露,他便是梅知节抛出来的替罪羊。
正当他权衡利弊,思索如何“熟练应对”此事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老爷,”林福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门外有一位姓苏的姑娘求见,说是……从云山县来的。”
云山?姓苏?
林闻轩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想起了离任江安时,那个在码头拦船,自称是苏知县之女的苏芸!她竟然找到京城来了?!
刹那间,云山旧事、孙寡妇的血、他下令处置孙小虎和警告赵德柱的种种,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本以为这些早已被京城的繁华与权势掩盖,此刻却被这个不速之客轻易掀开。
“她一个人?”林闻轩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冷厉。
“是,就她一人,穿着……很是朴素,风尘仆仆。”林福回道,“老爷,见是不见?”
林闻轩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见?一个“罪官”之女,与他有何瓜葛?万一她手持那本所谓的“证据”,是来要挟,或是来乞求申冤的,他该如何应对?在这年关节口,若被御史知道他私下会见这样的女子,后果不堪设想。
不见?她既然能找到这里,恐怕不会轻易罢休。若她在府外闹将起来,或是通过其他渠道将云山旧事捅出去……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封来自江南的、关乎他前程却又充满风险的拜帖,又想到门外那个代表着麻烦与过去的苏芸。一边是权力的进一步诱惑与考验,一边是昔日良知的追索与现实的威胁。
他感到一阵心烦意乱。这京城,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如鱼得水”的。刚刚还在家书中向母亲“只报喜与升”,转眼间,棘手的问题便接踵而至。
他沉吟片刻,对林福吩咐道:“去告诉她,我公务繁忙,无暇见客。给她十两银子,让她寻个客栈住下,速离京城。”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冷漠的方式——用钱打发,划清界限。
然而,就在林福应声欲去之时,林闻轩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派人盯着她,看她落脚何处,与何人接触。”
他不能完全放心。这个苏芸,就像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火种,必须置于监视之下。
林福领命而去。
书房内,林闻轩缓缓坐回椅中,只觉得方才因年假而略有松弛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没有丝毫过年的喜悦。
“只报喜与升……”他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这官场之路,越是往上,需要隐瞒的“忧”和“危”便越多。前方的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薄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