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江安府城在雨幕中显得朦胧而诡异。
林闻轩当机立断,并未回府,而是让轿夫抬往城南的慈幼局。那是官府设立的收容孤寡之地,鱼龙混杂,也是容易藏匿行踪的所在。他推测,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在无处可去时,很可能会本能地逃向这种能提供一丝庇护的地方。
果然,在慈幼局后墙一个堆放杂物的破败屋檐下,眼线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平安。他怀里的蓝布包裹抱得死紧,警惕地看着靠近的任何人。
林闻轩示意其他人退开,自己撑着伞,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平安,别怕,我是林闻轩,你祖父的朋友。”
小平安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怀疑。“我……我不认识你。”声音带着哭腔。
“我与你祖父同在梅公门下做事。”林闻轩放缓语速,“今晚有人要害你祖父,我看到了。告诉我,你祖父有没有交代过你什么?或者,让你把这个交给谁?”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蓝布包裹上。
平安下意识地把包裹抱得更紧,猛摇头:“没有!祖父只说,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家,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等他来找我。”
林闻轩心中暗叹,墨先生果然早有预感,却无力摆脱。“那些坏人可能会找到这里。这里不安全,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你祖父,或者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我不信!”平安突然激动起来,“祖父说过,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尤其是官场上的人!”他眼中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早熟和警惕。
林闻轩一时语塞。墨先生连这点都教给了孩子?这让他更加确定,那包裹里的东西非同小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似乎有人在挨家挨户搜查!是官府的人?还是那些黑衣人的同党?
平安的小脸瞬间吓得惨白。
林闻轩知道不能再犹豫。他猛地出手,并非抢夺包裹,而是一把将小平安连同包裹一起抱起,低喝道:“不想死就别出声!”同时向长随使了个眼色。
长随会意,立刻上前,用一件宽大的蓑衣将平安连同包裹裹住,背在背上,几人迅速离开慈幼局,钻入更复杂的巷弄。
七拐八绕,确认甩掉了可能的追踪后,林闻轩将他们带到了城西一处极隐秘的私宅。这是他早年暗中购置,连夫人都不知晓的产业,用于存放一些见不得光的财物和信件。
宅子里只有一对聋哑的老仆夫妇。将惊魂未定的小平安安顿在温暖的炕上,换上干爽衣物,又喂他喝了点热汤,孩子的情绪才稍稍稳定。
林闻轩没有急着追问包裹的事,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此刻,这孩子是烫手山芋,也是巨大的机遇。掌控了他,就可能掌控了墨先生的秘密,甚至那本《红册》。
“平安,”良久,林闻轩才开口,声音低沉,“你祖父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平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想救你祖父吗?”林闻轩问。
平安用力点头。
“那你就必须相信我。”林闻轩盯着他的眼睛,“把你祖父交给你的东西给我,只有借助里面的信息,我才有可能查出是谁抓了你祖父,才有可能救他。”
平安低下头,小手紧紧抓着那个已经不再滴水但依旧鼓囊的蓝布包裹,内心显然在激烈挣扎。祖父的叮嘱和救祖父的渴望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搏斗。
最终,救祖父的念头占据了上风。他颤抖着双手,将包裹递给了林闻轩,带着哭腔说:“林……林叔叔,你一定要救祖父……”
林闻轩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里面并非他预想中的书册,而是几本看似普通的账册,以及那方传闻中的古砚。账册的纸质泛黄,墨迹新旧不一。他快速翻阅,上面记录的是梅公门下一些官员的“孝敬”数目、时间,以及几桩不大不小的利益输送,虽然足以构成罪证,但似乎并非那本能掀翻半个朝堂的《红册》。
是墨先生有所保留?还是真正的《红册》另在他处?抑或是……这些账册里,藏着需要特殊方法才能解读的密语?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方古砚上。砚台色泽深沉,触手温润,并无出奇之处。他拿起砚台,仔细端详,忽然发现砚底似乎刻着几行极细微的小字,在灯光下需得调整角度才能看清。
“血濡墨现,忠奸自辨。”
林闻轩心中猛地一跳!金手指?!这方古砚,莫非就是墨先生能精准记录一切,从无错漏的关键?需要血为引?这听起来近乎邪异。
他正欲仔细研究,忽然,那名长随急匆匆敲门进来,附耳低语:“老爷,府衙来人传话,说梅公紧急召见所有核心门人,墨先生失踪之事,已惊动梅公了!”
林闻轩心头一凛。梅公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召见所有核心门人,显然是要排查内鬼,施加压力。
他看了一眼炕上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平安,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古砚和账册。墨先生遇险的坑还没填上,梅公的雷霆之怒和内部清洗的更大漩涡已然袭来。他必须立刻去应对,而手中的秘密和孩子,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将账册和古砚小心收好,对老仆夫妇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看好孩子,不得有任何闪失。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推门走入依旧未停的雨夜中。
前方,是梅巡抚的府邸,是更大的风浪,也是他必须面对的又一个关口。而“血濡墨现”的秘密,只能留待稍后探究了。新的期待,已然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