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萌很快办好了手续,递给他一把宿舍钥匙和几张饭票。
“3号楼,404室。”
她指了指远处一栋稍显陈旧的红砖楼。
张汉玉道了声谢,接过东西,转身就走。
他穿过人群,走向那栋红砖宿舍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回荡着他自己的脚步声。
404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谈笑声。
他推开门。
房间里已经有三个人了。
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年轻人正用一块雪白的手帕擦拭着一个崭新的搪瓷杯。
他的铺位上,被褥整洁,旁边还放着一个锃亮的皮箱。
另一个高高壮壮的青年,穿着一身蓝色工装,正把一个大铁饭盒用力塞进柜子里,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第三个是个戴眼镜的瘦弱男生,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屋里的交谈声因为他的进入而停了下来。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又落在他肩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上。
“新来的?”
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率先开口,他上下打量着张汉玉,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我叫林志远,星城本地的。”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张汉玉。”
他把帆布包放到唯一空着的床铺上。
“我叫刘建国,红星机械厂的,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
那个壮实的青年爽朗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他走过来,用力拍了拍张汉-玉的肩膀。
戴眼镜的男生也站了起来,有些腼腆地推了推眼镜。
“我叫陈文博,物理系的。”
张汉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张汉玉,你是哪个系的?”
林志远靠在自己的桌子旁,随口问道。
“电子计算机。”
这个词一出口,屋子里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啥?”
刘建国的大嗓门显得很突兀。
“电子……计算机?那是干啥的?”
林志远嗤笑一声,抱起了胳膊。
“我听说过,好像是新开的专业,专门算数的吧?毕业了分配去哪个单位当会计?”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轻视。
“那玩意儿有啥用?能有我们机械工程实在?我爸说了,学好机械,造出更好的车床,国家才能强大,这才是真本事。”
刘建国一脸认真地说道。
陈文博扶了扶眼镜,小声说。
“我听我爸提过,他说计算机科学是未来的方向,但现在……好像还只是理论,非常非常难。”
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轻视,务实,还有学术上的审慎。
张汉玉没有争辩,他只是默默地打开自己的帆-布包。
他从里面拿出几件换洗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本没有封皮的《高等数学》,还有几本同样破旧的物理教材。
最后,他拿出了那个用粗布缝制的荷包,把它放进了枕头底下。
林志远看着他拿出来的东西,脸上的不屑更浓了。
“我说兄弟,你这条件……考上大学不容易吧?怎么就选了这么个虚头巴脑的专业?”
“听我一句劝,现在去教务处申请换专业还来得及,换到我们无线电都比你这个强。”
张汉玉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不用。”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林志远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刘建国走过来,好奇地拿起张汉玉桌上的《高等数学》。
“嚯,状元就是不一样啊,还没开学就把大学的课本看上了?”
“这玩意儿我一看就头疼。”
他挠了挠头,又把书放了回去。
张汉玉没理会他们的议论,他拿起自己的空脸盆和毛巾,准备去打水。
“欸,张汉玉。”
林志远叫住了他。
“我这儿有新香皂,你那个……估计也用旧了,拿去用吧。”
他从自己的皮箱里拿出一块用蜡纸包着的【友谊牌】香皂,递了过来。
那动作,与其说是分享,不如说是施舍。
张汉玉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我有。”
他说完,便走出了宿舍。
他没有回头。
走廊尽头的水房里,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了一切。
他用冷水冲了一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又陌生的脸。
眉眼间带着一丝倔强。
他知道,从踏入这个宿舍开始,他的另一场战斗就已经打响。
这不是关于知识的战斗。
而是关于认知,关于偏见,关于这个时代局限性的战斗。
他回到宿舍时,林志远和刘建国正在高声讨论着周末去哪里看电影。
陈文博依旧在看他的书。
没有人再理会他。
他把湿毛巾挂好,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
桌子是陈旧的木头,上面还刻着上一届学生留下的字迹。
他翻开那本《高等数学》,用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划过。
窗外,天色渐晚。
宿舍里的灯亮了,发出昏黄的光。
林志远打开了他的半导体收音机,里面传来邓丽君甜腻的歌声,给这个充满阳刚气息的宿舍增添了一丝异样的色彩。
张汉玉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短得只剩一小截的铅笔。
他在一个破旧的笔记本上,开始演算起来。
积分,微分,矩阵。
这些冰冷的符号,在他眼里,是一串串通往未来的密码。
他要将它们,一一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