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计划总部,气氛压抑得像一块铅。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几十位从全国各地抽调来的顶尖专家,此刻正盯着投影幕布上的一份报告,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报告的标题触目惊心——《国内外半导体制造工艺差距评估》。
“……我们的主流工艺,还停留在3微米到5微米之间,良品率不足百分之四十。”
负责汇报的老专家,王建国,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声音干涩。
“而海外,英特尔、东芝,他们的最新产品已经进入了1微米,甚至0.8微米时代。”
“设备方面,我们最先进的光刻机,是七十年代末从欧洲进口的二手货,精度极限就是3微米。”
“材料方面,高纯度单晶硅、光刻胶,全部依赖进口。”
王建国每说一句,会议室里的空气就凝重一分。
差距。
绝望的差距。
这不是一条河,这是一片无法逾越的汪洋。
张汉玉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一遍遍划过。
他没有看报告,那些数据他早已烂熟于心。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感受着那股从每个人心底渗出的无力感。
造不出自己的芯片,他的那个“终端原型”,他描绘的那个信息时代,就全都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一个负责对外联络的年轻人,脸色发白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最新消息。”
“美国商务部刚刚更新了《出口管理条例》。”
“所有1微米以下的半导体技术和设备,对我国全面禁运。”
“荷兰那边也传话过来,ASmL公司的光刻机,一台都不会卖给我们。”
“他们……他们这是要彻底锁死我们!”
“砰!”
一个脾气火爆的军队代表,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欺人太甚!”
“他们凭什么!”
愤怒在蔓延,却又带着深深的憋屈。
是啊,凭什么?
就凭他们有,而我们没有。
“都别吵了。”
张汉玉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
他在白板上,画出两条并行的粗壮箭头。
“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
“双线并行。”
他的笔尖在第一个箭头上点了点。
“这条线,叫‘不计代价’。”
“集中所有资源,人力、物力、财力,从设计软件EdA,到光刻机,再到蚀刻工艺,给我一样一样地啃!”
“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
“这条路,我们必须走,也必然要走通!”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
接着,他的笔尖移到第二条箭头上。
“这条线,叫‘曲线救国’。”
他回头扫视众人。
“研发要时间,但我们的应用和系统开发,不能等。”
“从现在开始,动用一切我们能动用的渠道,香港、东南亚、甚至东欧,不管花多少钱,用什么手段,给我搞一批他们最新的芯片回来。”
“数量不用多,几百片,几千片就够。”
“我们要让我们的系统团队,在最先进的硬件上进行开发和调试,保证我们的软件生态,从一开始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用他们的矛,来磨我们的盾!”
两条路。
一条是愚公移山,一条是卧薪尝胆。
在场的都是人精,瞬间就明白了张汉玉的思路。
悲观和绝望的情绪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他是夏科院的陈院士,国内半导体物理的泰斗。
“汉玉同志,我……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张汉玉立刻点头:“陈老,您说。”
“硅基芯片这条路,我们落后太多了,追赶起来太难。”
陈院士的声音有些微弱,但字字清晰。
“但材料科学,不止有硅。”
“比如,砷化镓。”
“它的电子迁移率是硅的五倍以上,理论上性能更强,功耗更低。”
“西方国家因为硅基工艺已经投入了天文数字,所以对这条路线并不重视。”
“对他们来说是鸡肋,但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次换道超车的机会。”
“当然,风险极高,全世界都没有成熟的工艺,几乎是从零开始。”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砷化镓?
太冒险了。
这简直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国家最宝贵的科研资源。
张汉玉的眼睛却骤然亮起。
他快步走到陈院士面前,双手扶住老人的肩膀,眼神灼热。
“陈老!这个方向,我们不仅要研究,还要立刻就做!”
他转身,对着自己的副手下达命令。
“马上成立‘非硅基材料’专项攻关小组,陈院士任组长!”
“给我一份名单,全世界所有在顶级期刊上发表过相关论文的华人专家,一个都不要漏!”
“派人去接触,告诉他们,国家需要他们。只要他们肯回来,要钱给钱,要设备给设备,要团队给团队!”
“我亲自带队,结合那份绝密文件里的理论模型,我们来啃这块硬骨头!”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声音沉稳而有力。
“西方的路,是阳关道。”
“但我们,偏要走一条没人走过的独木桥!”
芯片攻坚战,是“星火”计划的第一块基石,也是最难啃的一块。
张汉玉很清楚,只有当那颗完全属于中国人自己的芯片,真正开始跳动时,他那个宏伟的蓝图,才算真正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