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转瞬即逝。
黑石谷初战的胜利，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未能激起太多涟漪，便被北疆严酷的现实和更深的忧虑所淹没。
整肃军纪带来的威慑尚在，林玥儿妙手回春建立的信任也在持续发酵，但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遥远的京城，如同跗骨之蛆，悄然蔓延至这座前线大营。
这日，一支风尘仆仆的辎重车队，在少量官兵的护卫下，驶入了大营。
士兵们眼中燃起期盼的光芒——朝廷的补给，终于到了！
然而，希望很快变成了失望，继而转化为压抑的愤怒。
“王爷！您看！”军需官（新任的，战战兢兢）捧着一把米，冲到楚凌霄面前，声音都在发颤，“这…这都是陈年旧米！里面还掺了沙土！这如何能吃？！”
楚凌霄抓起一把米。
米色灰暗，毫无光泽，指间能明显感觉到沙砾的粗糙。
他脸色阴沉，走到堆放粮袋的区域，随手用匕首划开一袋。
“哗——”
不仅仅是米。
霉变的谷物，干硬发黑如同木屑的肉干，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来源的、带着异味的杂粮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是一股腐败的气息。
“兵器！盔甲！”他转向另一边。
负责接收军械的将领单膝跪地，双手托起一柄制式长刀，痛心疾首：“王爷！刀刃卷口，甲片轻薄！很多箭矢的箭簇甚至没有开锋！这…这连皮甲都射不穿啊！”
楚凌霄接过长刀，手指弹在刀身上，发出沉闷的嗡鸣，而非应有的清越之声。
他猛地挥刀砍向旁边一根用来测试的木桩！
“咔嚓！”
木桩应声而断，但那刀口处，也赫然崩开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营地里一片哗然！将士们围拢过来，看着这些以次充好的粮草军械，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朝廷这是要我们死吗？！”
“拿着这种破烂，怎么跟北戎人打？！”
群情激愤，压抑的怒火在空气中燃烧。
楚凌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郁气堵在喉头，几乎要炸开。
他强忍着，走到那支辎重队的押运官面前。
那是一名穿着兵部服饰的官员，神色倨傲，并无多少敬畏。
“王侍郎，”楚凌霄认得他，兵部侍郎，端王的忠实走狗，“这就是兵部拨付给北疆前线的粮草军械？”
王侍郎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镇北王见谅。如今国库空虚，各地用度紧张，能筹措到这些已是不易。王爷当体谅朝廷难处。”
“体谅？”楚凌霄气极反笑，“让我数万将士，吃着发霉的米，用着残破的兵器，去对抗北戎铁骑和那些怪物傀狼？这就是朝廷的体谅？！”
王侍郎面色不变，淡淡道：“王爷言重了。非常时期，当共克时艰。”他话锋一转，从怀中取出一封公文，双手递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另外，下官此次前来，亦是奉了兵部与内阁钧令，传达陛下与朝廷的殷切期望。”
楚凌霄接过公文，展开。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那不是关怀，不是询问，是一封措辞严厉的——**催战令**！
公文以皇帝口吻，严厉斥责北疆战事迁延日久，耗费国帑，却未见寸功。
强调北戎主力盘踞在外，威胁巨大，责令楚凌霄务必在半月之内，寻机与北戎主力决战，一举击溃敌军，收复失地，以振国威！不得再有拖延，否则严惩不贷！
半月？决战？
楚凌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现在手上只有十万京营兵，加上收拢的北疆残部，不过十二三万人。
新败之余，士气虽有所恢复，但远未到巅峰。
装备残破，补给短缺，敌情不明，内鬼未清，傀狼诡异，幕后还有高人操控……
这个时候，逼他出去与以逸待劳、兵力占优、手段诡谲的北戎主力决战？
这根本不是期望！这是催命符！
是端王！一定是他！
他在朝中煽风点火，利用皇帝和朝臣对北境战事的焦虑，逼他楚凌霄去送死！
去消耗！无论胜败，他楚凌霄和这支军队，都将在残酷的决战中损失惨重！端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好毒辣的计策！好狠的心肠！
王侍郎看着楚凌霄铁青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假惺惺地劝道：“王爷，陛下和朝廷也是心急如焚啊。北境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望王爷以大局为重，速战速决，莫要辜负圣恩。”
“圣恩？”楚凌霄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死死盯着王侍郎，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拿着这些垃圾，去让本王的将士送死，这就是圣恩？！”
他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翻腾的怒意，猛地将那份催战令攥在手中，双臂用力——
“刺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在这寂静的营地中格外刺耳！
那份代表着朝廷权威、皇帝意志的催战令，被他当着兵部侍郎和所有将士的面，狠狠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扬，碎纸如同雪片，纷纷扬扬飘落在地！
王侍郎脸色大变，指着楚凌霄：“你…你敢撕毁朝廷令谕！你这是大不敬！”
“滚！”楚凌霄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带着沙场血战中淬炼出的杀气，震得王侍郎连连后退，脸色煞白，不敢再多言半句，带着手下仓皇退走，连那些劣质辎重都顾不上清点了。
楚凌霄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地上那些碎纸和劣质粮草，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林玥儿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心中已然明了。
她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楚凌霄缓缓转过头，看向林玥儿，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
“他们在逼我们速死。”
他抬脚，狠狠碾过地上的碎纸。
“此战，我们不能按常理出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