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楚凌霄以不容置疑的态度。
直接带着林玥儿跨入了国公府的大门,将那护卫头领欲言又止的为难甩在了身后。
他没有发作,但冰冷的眼神已让那护卫头领噤若寒蝉。
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子领着那“来历不明”的乡下丫头,穿过影壁,朝着前厅走去。
府内又是另一番天地。
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抄手游廊连接着各处院落。
虽是初春,但精心养护的花木已见绿意,假山流水,点缀其间,处处透着百年勋贵的底蕴与奢华。
下人们见到楚凌霄,无不惊喜驻足,恭敬行礼,但目光触及他身后衣着朴素的林玥儿时,都难掩惊诧与探究。
前厅早已得到通报,灯火通明。
楚凌霄刚踏入厅门,一个带着惊喜与急切的女声便传了过来:“凌霄!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真是担心死母亲了!”
只见一位华服美妇在丫鬟的簇拥下,从内间疾步走出。
她约莫三十五六年纪,保养得极好,肌肤细腻,眉眼精致,梳着繁复华丽的堕马髻,插着赤金点翠步摇,身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缎长裙,通身气派华贵逼人。
她便是宁国公继室,楚凌霄的继母,柳如烟。
她快步上前,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作势便要拉住楚凌霄的手仔细端详,情真意切,仿佛真是担忧至极的慈母。
楚凌霄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
神色淡漠地行了一礼:“劳母亲挂心,儿子无恙。”
柳如烟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霾。
但立刻又被泫然欲泣的担忧覆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父亲今日恰被陛下召入宫中议事,若知道你已经回府,不知该多高兴!” 她用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仿佛这才注意到楚凌霄身后的林玥儿,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审视。
“这位是……?”
楚凌霄语气平稳,介绍道:“这位是林玥儿林姑娘。此番儿子在北境遇险,身中奇毒,幸得林姑娘妙手回春,悉心救治,方能侥幸生还。林姑娘于儿子,有活命再造之恩。”
他将“活命再造之恩”几字,咬得格外清晰。
柳如烟脸上立刻绽放出无比热情和感激的笑容,上前一步,竟亲自拉起了林玥儿的手。
林玥儿的手指纤细,带着常年接触草药的微凉,与柳如烟那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戒指的温软柔荑形成鲜明对比。
“哎呦!原来竟是凌霄的救命恩人!林姑娘,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们凌霄……”
她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用力握着林玥儿的手,仿佛激动得难以自持,“你可是我们国公府天大的恩人呐!快请坐,快请坐!”
她拉着林玥儿在客位坐下,自己则坐在主位,态度亲切得近乎殷勤。
然而,林玥儿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紧握着自己手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般的力度,以及那双含笑美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与算计。
“林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医术,真是年少有为,令人钦佩。”
柳如烟笑着,目光却如同细密的梳子,从头到脚将林玥儿梳理了一遍,那朴素的衣着,空瘪的包袱,在她眼中无所遁形,“不知林姑娘仙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师承哪位杏林国手啊?”
句句亲切,句句带刺。
这是在盘问根脚,暗示她来历不明,不配承受如此大恩。
林玥儿任由她握着手,脸上带着淡淡的、恰到好处的腼腆,声音清晰却不高:“夫人过誉了。玥儿自幼长于山野村落,略通些粗浅草药之理,机缘巧合,幸不辱命。不敢提及师承,恐辱没先人。”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未透露桃花村具体位置。
也未言及狼群之事,更将一身本事归咎于“山野粗浅”和“机缘”,姿态放得极低。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这乡下丫头竟如此沉得住气。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拍了拍林玥儿的手背,语气愈发“关切”:
“姑娘谦虚了。你既是凌霄的恩人,那便是我们国公府最尊贵的客人。只是……”
她话锋一转,面露难色,轻轻叹了口气:“姑娘也看到了,我们这等府邸,规矩多,人多眼也杂。姑娘年纪尚小,若是安置在外院客舍,与众多男仆护卫相邻,只怕于姑娘清誉有碍,传出去也不好听。这内院嘛……”
她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林玥儿朴素的衣着,意思不言而喻——内院住的都是主子亲眷,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乡下丫头,不合适。
“母亲!”楚凌霄眉头紧皱,出声打断,“林姑娘是我的恩人,岂能……”
柳如烟却抬手止住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为你着想的温和模样:“凌霄,你莫急,母亲岂是那等不知感恩之人?我是为了林姑娘着想。我瞧着西边那个‘听雨轩’就极好,虽然位置偏了些,胜在清静雅致,独门独院,最是适合林姑娘这样喜好清净的姑娘家住。一应吃穿用度,皆按上宾份例供给,断不会委屈了恩人。”
听雨轩?楚凌霄脸色微沉。
那地方他知道,靠近府邸最西边的角落。
几乎挨着下人聚居的后巷,常年无人居住。
潮湿阴冷,说是客院,实则与发配冷宫无异。
柳如烟这招,明着是安排住处,实则是要将林玥儿边缘化。
既隔开了她与楚凌霄,也向全府上下表明了态度——这位“恩人”,并不受她这位当家主母的重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玥儿身上。
楚凌霄面带愠怒,正要再次争辩。
林玥儿却缓缓抽回了被柳如烟握着的手,站起身,对着柳如烟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不算标准却也不失礼节的礼。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或不满的情绪,反而带着一丝浅淡的、近乎纯真的微笑。
“全凭夫人安排。”她声音清脆,态度恭顺,“听雨轩清静,正好适合玥儿研习医书,整理一路所见药草。”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以为这乡下丫头果然上不得台面,被自己轻易拿捏。
然而,林玥儿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只是,”林玥儿语气依旧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我夜间常需研读古籍,或捣药分拣,恐有些许声响。若是不慎,惊扰了夫人精心饲养在暖阁的那对‘雪里拖枪’画眉,害得它们夜里鸣叫,扰了夫人清梦,还请夫人千万勿怪。”
柳如烟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瞳孔骤然收缩!
她养了一对极其名贵、通体雪白、唯尾羽末端有一抹墨黑,被称为“雪里拖枪”的画眉鸟,此事极为隐秘,就养在她自己院内的暖阁中,连楚凌霄都未必清楚具体品种和位置!
这个刚从乡下来的、第一次踏入国公府的丫头,是如何知晓的?!
还精准地说出了品种名!
一股寒意,顺着柳如烟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