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村长家东厢房那盏油灯,几乎未曾彻底熄灭过。
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日夜萦绕在房间内外,挥之不去。
楚凌霄,那个身份成谜、重伤濒死的少年,如同被蛛网缠绕的蝶,在生与死的边缘苦苦挣扎。
林玥儿以“鬼门十三针”强行锁住他一线生机,每日行针渡穴,辅以大量珍稀药材熬制的吊命汤药,才堪堪将他从那名为“七日锁魂”的深渊边缘,一次次拉回。
然而,林玥儿的眉头,却一日比一日蹙得更紧。
不对。
情况很不对。
“七日锁魂”固然阴毒,蚕食生机,但其毒性走势相对清晰,以她的医术和准备的解毒方剂,即便不能立刻根除,也该能看到一丝遏制或好转的迹象。
可楚凌霄的身体,像是一个漏底的容器。
每日输入的药力,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维持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不灭,却无法阻止那潜藏的阴寒毒性,如同附骨之疽,依旧在他经脉深处顽固地盘踞、蔓延。
更让她心生警惕的是,在每日例行诊脉时,她偶尔会捕捉到一种极其怪异、与“七日锁魂”的阴寒截然不同的脉象——一丝若有若无的燥热。
这丝燥热潜藏极深,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引动人心底某种原始悸动的力量。
这绝非“七日锁魂”应有的症状!
今夜,在又一次行针完毕,看着楚凌霄依旧灰败的脸色和毫无起色的脉象后,林玥儿心中的疑虑达到了顶点。
她安顿好病人,对守在门外、眼窝深陷的老村长低声道:“我去药房,有任何变化,立刻叫我。”
然后,她一头扎进了自己那间位于住所旁、被各类药材和简陋实验器具堆得满满当当的药房。
油灯被拨亮。
林玥儿脸上看不到丝毫疲惫,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她将三天来记录的所有脉案、用药反应、伤口脓液的变化特征,密密麻麻地铺在桌上。
她取出小心收集的、从楚凌霄伤口清理下来的,那些已经发黑凝固的血痂和腐肉碎屑,放入干净的瓷臼中,加入特制的药液,开始细细研磨、分析。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瓷杵与臼壁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她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她尝试了多种已知的解毒试剂,观察反应。
颜色、沉淀、气味……每一种变化都被她敏锐地捕捉、记录、分析。
窗外,夜色最浓,万籁俱寂。
突然,当她将一小撮研磨好的血痂粉末,撒入一盏盛放着无色透明、由“清心草”萃取的验毒液中时——
异变发生了!
那原本清澈的液体,先是泛起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灰气,那是“七日锁魂”的特征。
但紧接着,灰气之下,竟陡然翻涌起一抹极淡、却异常鲜明的桃红色!
桃红色的细丝在液体中如同活物般蜿蜒扭动,片刻后,整盏验毒液竟然散发出一种极其奇异、甜腻中带着一丝腥臊的香气!
这香气钻入鼻腔,林玥儿只觉得心头毫无征兆地一跳,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微热感从小腹升起,虽然瞬间就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压了下去,却让她脸色骤变!
“这是……!”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的椅子。
她迅速拿起另一份取自楚凌霄心脉附近、毒性最烈区域的样本,重复实验。
结果,一模一样!甚至那桃红色更加妖艳,那奇异甜腻的香气更加浓郁!
一个只在某些极其偏门、被视为禁忌的前朝医毒孤本中记载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鸳鸯醉!
这不是简单的“七日锁魂”!
这是“七日锁魂”的加强变种,或者说,是在“七日锁魂”基础上,融入了另一种更加诡异、更加阴损毒药的——复合奇毒!
“鸳鸯醉”……顾名思义,此毒霸道至极,中毒者若为男子,则体内阳毒炽盛,需与未经人事的处子交合,引阴气调和,方能化解那致命的燥热,否则,任凭你医术通天,也绝难熬过第七日!
届时,不是生机被锁魂磨灭,而是会在极度的燥热与痛苦中,血脉贲张,爆体而亡!
而下毒者,往往会在中毒者身边,“恰好”安排一名身份低微、或是别有用心的女子……其目的,绝非救人,而是要令中毒者身败名裂,死都不得安宁!
好狠毒的心肠!好下作的手段!
林玥儿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终于明白,为何之前的治疗全无效果!
常规的解毒之法,根本无法触及那潜藏的“鸳鸯醉”之毒,甚至可能因为药性的冲突,加速其爆发!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医术能解决的问题了。
这背后牵扯的阴私与算计,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她需要印证!
天光微亮,晨曦尚未穿透厚厚的云层。
林玥儿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刀,直接敲响了周先生住所的门。
周先生也已起身,正在晨读。
见到林玥儿此刻来访,以及她脸上那罕见的凝重,心中不由一沉。
“小姐,可是那少年的病情……”
林玥儿没有寒暄,直接打断他,语气急促:“周先生,你博览群书,可曾在前朝野史、或是某些……被禁毁的杂闻秘录中,见过‘鸳鸯醉’此毒?”
“鸳鸯醉?”周先生闻言,脸色猛地一变,手中的书卷差点掉落在地。
他瞳孔收缩,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小姐为何问起此物?这可是……这可是宫廷禁忌,早已失传的……”
“他中的,根本不止‘七日锁魂’!”林玥儿声音冰冷,“是‘鸳鸯醉’!有人将这两种奇毒融合,不仅要他的命,还要他身败名裂!”
周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踉跄后退一步,扶住了桌子才站稳。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喃喃道:“竟……竟是‘鸳鸯醉’……难怪……难怪……”
他猛地转身,扑向自己那个从不轻易示人的、装满各种孤本杂书的樟木箱子,双手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翻找了许久,终于从箱底抽出一本纸张泛黄、边缘破损、没有任何署名的薄薄手抄本。
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
终于,他的手指停留在某一页。
那一页上,用略显潦草的笔迹,简单描绘了“鸳鸯醉”的症状与特性,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
周先生逐字逐句地读着,越是往下读,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拿着书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读到最后,他猛地合上书,仿佛那书页会咬人一般。他抬起头,看向林玥儿,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恐惧,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小姐……此书乃我早年偶然所得,记载多为前朝宫廷秘辛……其中明确提及,‘鸳鸯醉’……乃前朝末代昏君与其宠臣所制秘药,专用于构陷、控制权臣与皇子,因其手段卑劣,有伤天和,在本朝立国之初,便已被彻底销毁禁绝,配方理应早已失传……”
他喘了口气,脸上血色尽褪,一字一句,沉重无比:
“此毒如今再现……下毒者,必是朝中顶尖人物!熟知前朝秘辛,手握罕见资源!其目的……绝非简单杀人!而是要让他……受尽折辱,身败名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