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歌看着递到面前的糖葫芦,山楂果上裹着晶莹的糖衣,在夕阳余晖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这种街头小食了。
宫墙之内,所有入口之物都经过层层检验,精致、安全,却也冰冷得像一道道规矩。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素手接了过来。
“这就对了嘛。”李闲嘿嘿一笑,自己先狠狠咬下一颗,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嘴里却含糊不清地赞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再大的烦恼,一口甜的下肚,也能压下去一半。”
萧倾歌没有说话,只是学着他的样子,小口地咬开糖衣。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久违的、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冲淡了她心头积郁的些许阴霾。
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明明身处龙潭虎穴,前路未卜,他却总能找到乐子,仿佛天塌下来,也挡不住他吃一串糖葫芦的兴致。
这种没心没肺的乐观,有时候,确实很有感染力。
回到客栈,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李闲没有点灯,只是推开了窗。
月光如水,洒进房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青木宗山门方向的灯火,像一片镶嵌在夜幕上的星海,遥远而森严。
“钱通的眼线,撤了三条,还剩下一条,就钉在街对面的那家当铺里。”李闲靠在窗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萧倾歌耳中。
他没有回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萧倾歌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他还是不放心。”
“当然不放心。”李闲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嘲弄,“一条闻着血腥味来的疯狗,他既想利用,又怕被反咬一口。换做是我,我也会找个高处,好好看着这条狗,到底想把骨头叼到哪个窝里去。”
他走到桌边,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随手在桌上一撒。
铜钱叮叮当当地落下,不成卦象,却隐隐构成了一个锁死的局。
“饵已经撒下去了,鱼也闻到味了。但鱼很狡猾,它会先派些小虾米来探探路。”李闲的手指在其中一枚铜钱上轻轻一点,“咱们要做的,就是等。等那条最饿,也最怕死的鱼,自己送上门来。”
时间,就在这静谧的等待中缓缓流逝。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的街巷传来,一声,两声……敲过了三更天。
整个青石关,都陷入了沉睡。
唯有这间客栈的上房,依旧亮着一双清醒的眼睛。
萧倾歌盘膝坐在床上,默默调息。
李闲则像个没骨头的懒汉,瘫在椅子上,双脚翘在桌沿,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窗外的月亮,似乎真的睡着了。
就在这时。
“叩、叩、叩。”
三声轻微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做贼心虚般的迟疑和畏缩。
萧倾歌猛地睁开双眼,凤眸中闪过一丝警惕。
李闲却连姿势都没变,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划开一个等待已久的弧度。
他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能穿透门板:“门没锁,自己滚进来。”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被推开一道缝。
一个瘦小的身影,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确认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后,才像泥鳅一样滑了进来,并迅速将房门重新关好,还拉了栓。
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管家模样的衣服,料子不错,却满是褶皱。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两只手紧张地在身前搓来搓去,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李闲对视。
“你……你就是白日里在百味楼摆摊的那位……仙长?”男人声音发颤,带着一丝谄媚的敬畏。
李闲终于坐直了身体,目光却落在了男人腰间挂着的一串黄铜钥匙上,那钥匙串上还沾着几点暗红色的水渍和几根狼犬的毫毛。
【叮!规则交互触发!】
【目标:府邸管家钥匙串】
【浅层信息解析:沾染了后院水井的‘煞水’气息(铁腥味),附着有库房‘凶物’泄露的微弱怨气,并被受怨气惊扰的狼犬气息污染。】
李闲嘴角微微一勾,心中了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他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家主人,最近是不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总觉得屋里有双眼睛盯着他?”
男人浑身一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骇然地看着李闲:“仙长……您……您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家后院那口井,最近打上来的水,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吧?”李闲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茶叶沫子,“你家主人养的那几条狼犬,一到晚上就对着库房的方向狂吠不止,怎么打都不停,对不对?”
男管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李闲说的每一件事,都分毫不差!
李闲冷笑一声,声音压低:“你以为,你家府邸外面,那些整夜蹲守的‘白鸽’和青木宗弟子,都是在看风景吗?你们早就被盯死了。”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管家最后一丝侥幸。神仙!这绝对是能看透一切的神仙!
“扑通”一声,男管家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对着李闲连连磕头,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仙长救命!仙长救我!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家老爷吧!”
“救你们?”李闲嗤笑一声,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你们请了尊瘟神回家供着,现在想让我去给你们擦屁股?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是是,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是老爷他一时糊涂,财迷了心窍!”管家把头磕得“砰砰”响,“仙长,只要您肯出手,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金银、美女、良田,您要什么,我们家老爷就给您什么!”
“金银美女?你家老爷那点家当,我还看不上。”李闲站起身,踱到他面前,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道:“我要的是你们的命……当然,也可以是那件要了你们命的东西,告诉我,那块烫手的山芋,被你家主人藏在哪儿了?”
管家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恐惧:“就……就在库房的暗格里。自从得了那东西,府里就没安生过。先是老爷最爱的一匹宝马,夜里莫名其妙就撞死在马厩里;接着是账房的银子,平白无故就少了三千两,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昨儿个晚上,守夜的两个家丁,更是直接疯了,见人就咬……老爷他实在是怕了,这才让小的,冒死来请仙长您啊!”
李闲心中冷笑。
什么平白无故少了三千两,怕不是被钱通那伙人给“搬”走了,这是敲山震虎呢。
至于家丁发疯,八成也是被印信的煞气冲了心智。
这青木印,果然是谁沾上谁倒霉,堪称东境第一“倒霉蛋生产器”。
“东西,我可以帮你们处理掉。”李闲话锋一转。
管家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
“但是……”李闲拖长了语调,“那东西煞气太重,已经和你家主人的气运纠缠在了一起。想把它请走,比请神还难。我需要开坛做法,而且,不能在你们府上。”
“那……那该在何处?”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李闲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窗外,青木宗山门的方向。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物从青木宗而出,自然要还于青木宗。我要在青木山脚下,布一个‘物归原主’的风水局,才能彻底斩断它和你家主人的因果。”
管家的脸,瞬间变得比死人还白。
去青木山脚下?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仙长,这……这万万不可啊!”他哭丧着脸,“那青木宗的人,现在跟疯狗一样到处抓人,我们要是把东西送到他们眼皮子底下,那不是……”
“蠢货!”李闲的声音陡然转冷,他俯下身,凑到管家耳边,气息像毒蛇的信子,“你真以为,没我的话,你能走出这家客栈?现在,你家府邸外,钱通的‘白鸽’,青木宗的弟子,说不定正等着给你和你家主人收尸。你们已经是瓮中的鳖,区别只在于,是想被清蒸,还是想被红烧。”
他蹲下身,拍了拍管家煞白的脸,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听我的,还有一线生机。不听我的,明天,你和你家主人,就等着被挂在青木宗山门上,当成魔道妖人示众吧。”
管家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他知道,李闲说的都是真的。
许久,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声音问道:“仙长……我们该怎么做?”
李闲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森然。
他站起身,重新走回窗边,负手而立,留给管家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明日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之时。让你家主人,亲自带着那东西,到城西三十里的破庙等我。记住,只能他一个人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晚一刻,或者多一人,你们就自己准备棺材吧。”
管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对着李闲的背影又是磕了几个响头,才哆哆嗦嗦地打开门栓,逃也似的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萧倾歌从床上走下,来到李闲身边,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寻。
“青木山脚下……你是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那里去?”
“当然不去。”李闲转过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戏台子搭好了,总得找个显眼的地方,让所有观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才行啊。”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老板娘,瞧好了。”他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锣鼓都敲起来了,戏台子也搭到青木宗家门口了,就看明天,是哪条鱼最大最肥,自己一头撞进我这口烧开的油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