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翁浑浊的眼珠，在篝火的映照下，像两颗温润的老玉。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李闲，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脸上的每一丝狡黠和急切都看穿。
“与花草说话？”老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年轻人，你把老夫一辈子的心血，当成了什么江湖术士的戏法？”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
“不敢，不敢。”李闲立刻换上一副“我是真心求学”的诚恳表情，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老先生，我这不是急吗？您看，老板娘躺在那儿，跟个活死人似的，全靠您老的手段吊着命。我这个‘外挂’，现在也快报废了。我寻思着，您这身本事，肯定不只是认识几味药草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与焦灼：“我能感觉到，我的精神力，就像个漏了底的木桶，丹药补进来的，还没捂热乎就流走了。我想学点真本事，哪怕只能学到您一丁点的皮毛，能让我更好地理解‘生命’，或许……或许我就能撑得更久一点。”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显然触动了百草翁。
他知道李闲说的不是假话。那种神魂撕裂、本源亏空的虚弱，瞒不过他这双阅尽草木枯荣的眼睛。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年轻人，正行走在崩溃的边缘。
百草翁沉默了片刻，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过脚边一株被踩倒的无名小草。
“老夫不会什么‘说话’的法术。”他缓缓说道，“我只是……在听。”
“听？”李闲一愣。
“对，听。”百草翁的指尖在那翠绿的叶片上轻轻划过，眼神变得悠远，“听它如何从石缝里钻出来，听它如何渴望阳光雨露，听它在被踩断时……最后的呻吟。”
“万物有灵，草木亦然。它们不会说话，但它们有最本能的‘生’与‘死’。当你见过的生死足够多，当你能从一片枯叶上，看到它春天时的嫩绿，夏天时的繁茂，秋天时的绚烂，你就能听懂它们的‘遗言’，也能听懂它们的‘渴望’。”
老人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闲：“这不是什么能教的法门，而是一辈子与天地万物相处，熬出来的感悟。你问我怎么成为‘百草翁’的？答案就是，把自己的心，变成一片土地。如此，才能明白每一颗种子的不易。”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闲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
他仿佛看到了一幅跨越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画卷。
一个身影，从青年到老年，俯身于山川河流之间，倾听着风的声音，触摸着石的脉搏，感受着每一株草药从生到死的完整轮回。
那不是技巧，那是一种……规则的共鸣！
“这不就是‘用心去舔’吗！”李闲心头巨震，福至心灵，下意识地将这份感悟与自己的【万物皆可舔】系统进行链接，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谛听”这份规则。
【叮！】
久违的系统提示音，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
【宿主与‘人道丰碑’产生深度规则交互！】
【交互判定：核心概念‘聆听’与系统能力‘规则谛听’高度契合。】
【正在解析‘百草翁’的生命感悟……解析完成！】
【宿主获得临时天赋：‘草木之心’！】
【天赋描述：你的精神力，将能微弱地感知到植物类生命体的‘情绪’与‘状态’。例如：渴望、恐惧、枯萎、以及……残存的记忆。】
一股清凉的气息，从系统深处涌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精神识海。李闲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篝火旁一丛不起眼的灌木上。
在过去，那只是一丛灌木。
但现在，他能“感觉”到，靠近火焰的那一侧枝叶，正传来一阵阵微弱的、类似“灼热”和“畏缩”的情绪。而背阴处的根须，则散发着对泥土深处水分的“渴望”。
这感觉无比奇妙，仿佛世界在他面前，掀开了另一层看不见的面纱。
然而，还不等他细细品味这份新奇，一股极致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那不是气温的降低，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注视”。
冰冷、漠然、不含任何情绪。
仿佛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则，都在这一刻将他标记成了一个必须清除的“错误代码”。
营地里的篝火，“噗”的一声，火苗猛地矮了半截，光芒变得昏暗。原本清晰的虫鸣，在刹那间消失无踪，整个林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戒备！”王复的暴喝声打破了宁静，他一把抓起身边的长刀，肌肉紧绷如铁。
葛从安也脸色大变，一股磅礴的气势从他体内升腾而起，护住了身后的帐篷。
只有百草翁，依旧坐在原地，他只是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倒映着深邃的夜空，仿佛看到了什么常人无法窥见的东西，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李闲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
他知道，来了！
那个刚刚才点了他名的“天道”，派它的“杀毒软件”来了！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营地十步之外的阴影里。
那人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身形不高，面容模糊，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气息外露，却给人一种比万丈深渊还要恐怖的压迫感。
他不是走过来的，更像是……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如同黑夜本身的一部分。
“来者何人！”王复厉声喝问，一步踏出，将李闲挡在了身后。
那灰袍人没有理会王复，他那双毫无波动的眸子，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了李闲身上。
【名称：刑枢】
【身份：司律殿·执律人】
【状态：规则代行中】
【天道律法】
李闲的系统界面，自动弹出了对方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敲击在他的神魂上。
司律殿？执律人？
这他妈根本不是凡间的势力！
“违规者，李闲。”
刑枢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直得像一条直线，没有任何音调起伏，如同金属摩擦，“扰乱世界秩序，窃用规则权柄。依《封神律·寂灭条》，当场抹除。”
抹除？
不是击杀，不是处死，而是“抹除”。
仿佛李闲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擦掉的污点。
“放你娘的屁！”葛从安怒喝一声，脾气比谁都爆，“装神弄鬼的东西，给我滚！”
话音未落，他一步踏出，干瘦的手掌向前一拍，一股凝练如实质的罡气呼啸而出，直取刑枢面门。
然而，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击，刑枢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禁。”
刹那间，葛从安那狂暴的罡气，在距离刑枢三尺之外的地方，凭空消散了。不是被击溃，不是被抵挡，就是那么突兀地、不讲道理地……消失了。
仿佛那片空间，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能量”存在。
葛从安脸色一白，蹬蹬蹬连退三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将军，一起上！”王复见状，不再犹豫，一声低吼，手中长刀带起一道惨烈的弧光，卷起地上的落叶与沙尘，化作一道小型龙卷，与葛从安的掌力合二为一，再次攻了过去。
刑枢依旧站在原地，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汹涌而来的攻击，轻轻一点。
“散。”
又是一个字。
那足以将一队重甲骑兵撕成碎片的刀罡与掌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烟消云散。狂风骤停，落叶归根，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联手一击，从未发生过。
王复和葛从安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这不是强弱的问题，这是……层次的碾压。他们的力量，在对方面前，根本无法生效，就像凡人想用拳头去打碎自己的影子。
“凡俗之力，于律法之前，无异。”刑枢的声音依旧冰冷，“退下，免增无谓杀孽。”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李闲走来。
每一步落下，李闲都感觉那股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天道恶意，就浓重一分。空气变得粘稠，仿佛要将他挤压成碎片。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站住！”李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脸上反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刑枢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看我，身家清白，良民一个，还是朝廷命官，天策侯！你这上来就要‘抹除’，连个逮捕令都没有，不合规矩吧？”
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拼命转动着大脑。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跑，也跑不掉。
这家伙代表的是“规则”，是“律法”。那么，对付他，就不能用蛮力，得用……规则！
刑枢停下脚步，淡漠地看着他：“天道律法，便是规矩。”
“那你的律法里，有没有写着‘救人’也犯法？”李闲指了指身后的帐篷，声音陡然拔高，“里面躺着的，是圣月皇朝的末代帝储！她身负人皇龙气，是这方人道最后的希望！我救她，是在为人道续命！你抹除我，就是要断绝人道生机！这难道也符合你的‘天道’？”
他将自己的行为，瞬间拔高到了“人道”的层面，试图用“人道”去对抗“天道”。
刑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似乎是在检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人道衰亡，乃‘寂灭’定数。汝之行为，逆天而行，罪加一等。”
完了。
李闲心里咯噔一下。最大的靠山，没用！
刑枢不再废话，他抬起手，掌心对准了李闲。没有光芒，没有能量波动，但李闲却看到，自己周围的空间，开始像水波一样扭曲、褶皱。
他脚下的土地，正在失去“坚固”的属性。
他呼吸的空气，正在失去“供养生命”的属性。
他身上的衣服，正在失去“纤维”的属性，化作最原始的尘埃。
这，就是“抹除”！从概念的根源上，将一个存在彻底消除！
千钧一发之际，李闲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百草翁的话，想起了刚刚获得的天赋！
他猛地闭上眼，将全部精神力都沉浸到那“草木之心”的感悟中。
他不去对抗那股抹除之力，而是将自己的感知，疯狂地向着脚下的大地延伸！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脚下每一株小草对生命的渴望。
他听到了身旁每一棵大树扎根于此数百年的记忆。
他听到了这片被煞气侵染的土地深处，那残存的、不甘的、想要重新焕发生机的……哀嚎！
“我不是在逆天！”
李闲猛地睁开双眼，对着那即将把自己彻底分解的力量，发出了源自灵魂的咆哮！
“我是在顺应‘地’的意志！是这片土地，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