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月的声音,便是这片天地的律令。
当她吐出“抹掉”二字时,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响应她的意志。
然而,这一次,大地没有裂开,空间没有破碎。
那座被功德大旗钉住的土丘,以及土丘之下的方圆百丈之地,其边缘的泥土,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消融。
就像是被一块无形的橡皮,从画卷上擦去。
泥土、草根、碎石,所有的一切,都在接触到那消融边界的瞬间,化作最本源的微尘,归于虚无。
一条环形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正在迅速扩大,要将萧倾歌连同她脚下的这片“秩序净土”,彻底从镇南域的版图上切割出去,放逐到未知的虚空之中。
这是一种比直接攻击更可怕的手段。
釜底抽薪。
既然这面旗帜定义了这片土地,那便将这片土地,连同旗帜一起,从“存在”中抹除!
萧倾歌脸色煞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与整个世界的联系被强行切断。功德大旗上传来的力量,也因此变得不再那么厚重、安稳,像是无根的浮萍。
“女帝,你敢!”
一声嘶哑的怒吼,来自于半空的青玄道人。
他比谁都清楚,这“人道火种”若是被放逐进空间乱流,就算他有通天之能,也再难寻回。
那盏悬于他头顶的万魂灯,灯芯猛地一窜,惨绿色的火焰暴涨三尺。
“万魂夜行,污此方天!”
他双手一推,那盏魂灯滴溜溜一转,竟是脱离了他的头顶,化作一道绿色的流星,不偏不倚,正好射向萧无月!
他很清楚,在场三方,唯有这位女帝执念,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只要干扰了她,这“天地抹杀”之术,自然不攻自破。
灯中,成千上万的怨魂发出无声的咆哮,化作一张巨大的鬼脸,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萧无月一口吞下。
那鬼脸所过之处,空气中都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充满了对生灵最恶毒的诅咒。
萧无月看着那扑面而来的万魂鬼脸,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古不变的冰冷。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抬起了左手,对着那鬼脸,凌空一握。
“在本宫的疆域里,玩弄亡魂?”
“放肆。”
轰!
那张由万魂组成的狰狞鬼脸,在距离萧无月还有十丈远的地方,骤然凝固。
紧接着,一只完全由土石凝聚而成的、遮天蔽日的巨手,从大地之下破土而出,后发先至,一把将那鬼脸连同万魂灯的本体,死死攥在了掌心!
任凭那万千怨魂如何冲撞,如何嘶吼,都无法撼动那只巨手分毫。
大地,是承载一切生,也埋葬一切死的地方。
在这里,萧无月对亡魂,有着绝对的压制力。
可就在她出手压制青玄道人的瞬间,天空之上,那只由无尽怨憎汇聚而成的灰色巨眼,再次发生了变化。
它那混沌的眼眸深处,一滴灰色的、粘稠如水银的“泪珠”,缓缓凝聚,然后,悄无声息地滴落。
这滴泪珠,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下落的速度也并不快。
可它所经过的轨迹,空间都仿佛被腐蚀了,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不断扭曲的灰色痕迹。
那是纯粹的“末日”概念的具现化。
是混乱对秩序的终极否定。
它的目标,不是萧无月,也不是青玄道人,正是那面金光闪烁的功德大旗!
三方恐怖的存在,在这一瞬间,再次形成了新的攻防。
萧无月以大地权柄,同时抹除萧倾歌立足之地,并镇压青玄道人的邪术。
青玄道人拼尽全力,驱使万魂灯,只为给自己的夺宝大计,争取一线生机。
而天外的邪神,则降下了最本源的污染,要将这刚刚诞生的“秩序火种”,彻底浇灭!
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聚到了萧倾歌的身上。
她紧咬着牙关,鲜血顺着惨白的嘴角溢出,滴落在旗杆之上。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都像是一块被三座大山夹在中间的铁块,即将被碾成粉末。
切割大地的虚无深渊,就在脚边。
侵蚀万物的灰色泪滴,当头落下。
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信我能站稳……”
“我便不能倒下!”
萧倾歌的眼中,燃起了最后的疯狂。她放弃了所有防御,将自己残存的所有龙气,所有的精气神,乃至燃烧的生命力,毫无保留地,全部灌注进了手中的大旗之中!
嗡——!
功德大旗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决意,旗面上的金色光芒,不再是柔和的守护,而是化作了刺破黑暗的锋芒!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柱,从旗帜顶端冲天而起,没有去管脚下的深渊,而是悍然迎向了那滴从天而降的灰色泪珠!
这是秩序与混乱,最直接的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冲击波。
当金光与灰泪接触的刹那,整个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滋……滋滋……
仿佛热油泼入冰水的声音,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金色的光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消融。
而那滴灰色的泪珠,也在金光的净化下,迅速变得透明、黯淡。
两者,竟是在进行着最本源的相互湮灭!
萧倾歌浑身剧震,七窍之中,都渗出了殷红的血丝。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全凭着最后一股不屈的意志,死死地支撑着。
她知道,一旦金光溃散,那滴泪珠的余威,足以将这土丘上的一切,都化为死地。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
一道苍老而平静的声音,突兀地,从战场的边缘地带响起,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存在的耳中。
“人心如土地,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皆是心魔种下的毒草。今日老朽不问神魔,只以这百草清气,为这片土地,拔一回毒,安几缕魂。”
“一缕清心,可安魂。”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的焦躁与疯狂。
众人循声望去。
战场的边缘,一个身穿麻衣、背着药箱的老者正步履不停地走来。
无论是萧无月,青玄道人,还是天上那只邪眼,都早已注意到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但没有谁会分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去碾死一只路过的蝼蚁。
他们的眼中,只有那面代表着新秩序的大旗。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药童。
老者没有看天空的巨眼,也没有看大发神威的女帝,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在邪神精神冲击下,已经彻底疯癫,在地上翻滚、自残的灾民身上。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古朴的青铜香炉,又拈起三支色泽暗黄,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线香。
“去吧。”他对身旁的药童道,“点燃此香,插于下风口,能救几个,是几个。”
“师、师傅……那……那眼睛!天上的眼睛在流泪!地……地里长出了手!还有那个绿光……师傅,那不是人!我们会死的!我们会被那些东西……吃掉的!快跑啊!”小药童带着哭腔,几乎是拽着百草翁的衣角,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刺耳。
“怕什么。”百草翁的声音依旧平静,“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我们是医者,只需做好医者分内的事。”
说着,他屈指一弹,一缕温和的火苗,落在了那三支线香之上。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那烟气,没有冲天而上,而是如同有生命一般,贴着地面,向着战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
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青色的烟气之中,似乎蕴含着一缕微不可察、一闪而逝的极淡金芒,与远处那面功德大旗的光辉遥相呼应,仿佛源出一脉。
烟气所过之处,那些疯狂的灾民,竟是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眼中的血丝与癫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依旧虚弱,却恢复了一丝神智。
就连空气中那股腐朽、混乱、绝望的气息,在这缕青烟面前,都像是遇到了克星,被冲淡了许多。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萧无月和青玄道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他们能感觉到,这缕青烟中,蕴含着一种极为纯粹的“生机”与“宁静”的规则。
这种规则,虽然微弱,却与他们,与那天外邪神的力量,格格不入!
天穹之上,邪神之泪欲灭世;大地之上,女帝之手可擎天。
而在这毁天灭地的伟力交锋之间,那麻衣老者,却已然俯下身,将一枚丹药,小心翼翼地送入了一名凡人灾民的口中。他的世界,仿佛只有病人的生死,没有神魔的胜负。
一股磅礴的恶意,瞬间锁定了百草翁。
可百草翁却恍若未觉,只是又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枚碧绿色的丹药,缓步走向一个离他最近,刚刚恢复神智,却因伤势过重而奄奄一息的灾民。
他,竟是要在这神魔战场之上,行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