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了陆云帆的灵魂。
他前半生所有的骄傲,他此刻所拥有的一切,他那即将触及的帝王梦想,都在这两个字面前,被碾得粉碎。
那不是羞辱,而是更高层次生命对低等事物的,一种冷漠的定义。
就像屠夫,不会去羞辱案板上的猪羊。
“不……”
陆云帆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体内的贪狼命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机,疯狂咆哮。那头刚刚还威压全场,由数十万军魂凝聚的贪狼虚影,再次从他背后升腾而起,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霸道与威慑,而是困兽犹斗的疯狂与恐惧!
血色的煞气,化作实质的利爪,撕裂空气,带着扭曲一切规则的杀伐意志,抓向了女人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这是他身为“军主”之格,倾尽全力的一击。
在她指尖点出的瞬间,陆云帆感觉自己与整个镇南军军魂的链接,那条无形的因果之线,竟被一股更上位的、源自‘水’与‘源头’的规则之力强行篡夺、覆盖。
她不是在用力量对抗力量,而是在修改规则本身!
她将他定义为了‘不洁之物’,而她的道,便是‘洗净’万物!那根纤细的手指,仿佛穿透了时空,无视了所有血煞的阻隔,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陆云帆的眉心。
时间,在这一刻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嗷——!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不是从陆云帆口中发出,而是从他背后的贪狼虚影口中发出。
那头由铁血军魂凝聚的凶兽,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暗淡。构成它身体的那些兵戈煞气、杀伐道则,正在疯狂地向外逸散,回归天地。
陆云帆脸上的狂怒与狰狞,瞬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巨大空虚。
他感觉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命格深处,被硬生生抽离出去。
不是力量,不是修为。
是“根”。
是灰袍人赐予他的,那份让他得以承载军魂,号令一方的“紫微帝格”;是他陆家三代人,用无数场战争与杀戮,喂养出的那份“贪狼坐命”的资格!
这些本该与他神魂融为一体,密不可分的东西,此刻,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从他体内连根拔起!
“不!我的……我的命格!”
陆云帆发出了惊恐到变调的尖叫,他疯狂地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已经完全丧失。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切,都被那根手指,无情地剥夺。
女人缓缓收回手指,指尖上,萦绕着一缕灰紫色的、不断挣扎的气息。
她看了一眼那缕气息,如同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屈指一弹。
那缕承载了陆云帆所有野心的“假帝格”,便在空中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彻底湮灭,化为虚无。
噗通。
陆云帆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了泥水之中。
他身上的气势,如退潮般散去。那双曾经野心勃勃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失魂落魄的空洞与茫然。
他不再是镇南王世子,不再是未来的帝王。
他变回了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花公子,甚至……连花花公子都不如。因为他的根基,他的命格,已经彻底被毁了。
从云端,跌落尘埃,不过一指之间。
整个战场,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镇南军的士卒,还是山头上的玄灵道人,亦或是军阵中那名脸色惨白的灰袍法师,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以军魂化形的“军主”命格,被一个女人,一指……废了?
这是何等恐怖,何等匪夷所思的神通!
女人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陆云帆一眼。
她缓缓转身,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望向了土丘之上,那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支撑着金色大旗的身影。
“圣月皇朝的龙气,天道诅咒的枷锁……”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萧倾歌的耳中,“背负着一个时代的黄昏,在末法之中寻找黎明,辛苦你了,我的……后裔。”
后裔?!
萧倾歌浑身剧震,几乎以为自己耗尽心力,出现了幻听。
她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那个踏浪而来的神女。
四目相对。
她在那双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欣赏,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寂寥。
最重要的是,她在那女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亲切与共鸣!
那不是错觉!
“你……究竟是谁?”萧倾歌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女人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笑容。
“一个王朝的覆灭,总要有人来清算。”
她抬起手,指向那堵依旧在远处翻滚咆哮,却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黑色水墙。
“陆擎苍想借云梦泽的水,洗净他弄脏的棋盘,但他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盘棋,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执棋者,便不再是他了。”
她的目光,扫过那名单膝跪地的破军骑士。
“好算计。可惜,他算错了一件事。”
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骄傲。
“这世间,还没有人,有资格让我萧氏之人,为他作嫁衣裳。”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天雷,在所有人的神魂中炸响。
“我姓萧。”
轰!
萧倾歌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姓萧!
这个早已被尘封,甚至成为禁忌的姓氏,从这个神女般的女人嘴中说出,竟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
军阵中,灰袍法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萧?
她不是云梦水府的古老存在……她是圣月皇朝的遗脉?!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玄灵道人失声尖叫,“圣月皇朝的血脉,早已被天道诅咒,气运断绝,怎么可能出现你这样的……怪物!”
女人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萧倾歌的身上,落在她手中那面代表着“秩序”的大旗之上。
“皇朝的秩序崩塌了,所以天道降下诅咒。”
“如今,有人要重建秩序,自然,也要有人来承接这份秩序。”
她缓缓抬步,一步一莲华,走向土丘。
她走得很慢,可她每靠近一步,萧倾歌便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天道诅咒,那股如同附骨之蛆般的阴冷与压制,就减弱一分。
仿佛,这个女人本身,就是对抗天道诅咒的解药!
当她走到土丘之下时,萧倾歌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诅咒的存在,前所未有的轻松,让她那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重新涌现出一丝力量。
女人抬起头,仰望着她,仰望着那面在功德金光中飘扬的大旗。
“你守住了人道的火种,很好。”
“现在,把它交给我。”
她的语气,平静,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萧倾歌握着旗杆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同为萧氏血脉,为何她生来便要背负诅咒,在绝望中挣扎求生?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却能踏浪而来,言出法随,视天地规则如无物?
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口中的清算,又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她心中翻腾,几乎要将她的神魂撕裂。
同为萧氏,为何她要背负诅咒,而此人却如神明?
若她早些出现,圣月皇朝是否就不会覆灭?这到底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混乱之中,唯有手中冰冷的旗杆是唯一的真实。
她下意识握紧,这面旗,是李闲的功德,是她拼死守护的承诺,绝不能……如此轻易地交出去。”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先祖。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女人再次笑了。
“你以为,我是在索取?”
她摇了摇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萧倾歌倔强的身影。
“不,我是在告诉你。”
“从今日起,这片天地的秩序,将由我来重新书写。”
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天空。
“因为……”
她的声音,不再刻意压制,浩浩荡荡地传遍了整个天地,传入了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我,是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