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
那十几万茫然的魂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地窖内,落针可闻。
那是一种混杂着死寂、茫然、与初生般困惑的沉默。
一个站在最前排,身形魁梧的壮汉魂体,愣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又抬头看向李闲,嘴唇翕动,发出了第一个声音:“我们……是变成鬼了吗?”
另一个魂魄跟着颤声问道:“那……我们还能回家吗?”
李闲咧嘴一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非所问:“回家?当然,不过在那之前,咱们得先谈谈军饷的事。”
“我们……不是已经……死了吗?”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
“我记得……好痛……身体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爹……娘……”
一时间,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恐慌、悲伤、绝望的情绪,开始在这支刚刚“复活”的军队中发酵。他们记起了自己是谁,也记起了自己是如何痛苦地死去。
“吵什么?”
李闲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一个魂魄的心头。
他那因灵魂灼伤而嘶哑的嗓音,在【王权】特性的加持下,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失。
李闲环视一圈,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度嚣张的笑容,嘴角的金色血迹让他看起来有种妖异的狂气。
“死了,就不能领军饷了?这是谁定的规矩?”
他扛着光芒黯淡的“秩序”大旗,转身就朝石阶上走去。
“想领饷的,跟上。”
“不想领的,就留在这鬼地方,陪那张烂嘴的口臭作伴吧。”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向上走。
十几万魂魄面面相觑。
但那面“秩序”大旗,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是他们重生的“锚点”,是他们在这世间唯一的归属感来源。
【三军神主】的天然亲和力,让他们下意识地想要追随。
先前开口的那个魁梧壮汉,第一个动了。他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一人动,万人随。
一道由十几万魂魄构成的灰色洪流,无声无息地涌出地窖,顺着石阶而上,流过那扇大开的铁门。
瘫软在地的冯管事,眼睁睁看着这支鬼魂大军从他身边流淌而过。
他感受不到阴冷,却能看到那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孔。
那是镇上的铁匠,那是隔壁村的农夫,那是前几天还跟他打过招呼的年轻人……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两眼一翻,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李闲对此视若无睹。
他一脚踹开粮仓的大门,走入冯家渡清冷的夜色里。
魂魄大军紧随其后,如同一片灰色的云,笼罩了整个粮仓的院子,又悄无声息地蔓延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整个镇子,都在沉睡。
没有人知道,他们死去的儿子、丈夫、兄弟,此刻正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家乡。
李闲没有在镇中停留,而是领着这支庞大的队伍,径直走向镇子北面的那片开阔地。
就是那片他亲手疏通过地脉,立下“生土之律”的土地。
月光如水,洒在刚刚翻耕过的田野上。
当最后一个魂魄踏上这片土地时,李闲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面对着这支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
魂魄们也停了下来,他们遥遥望着远处镇子的轮廓,那里有他们的家,有昏暗的灯火。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开始弥漫。
他们回不去了。
他们能看到家,却无法敲开门,拥抱自己的亲人。
他们是活在月光下的影子,是阳光一出便会消散的泡影。
压抑的啜泣声,开始在军阵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我的娃……才刚会走路……”
“我答应过我婆娘,秋收了就给她买根银簪子……”
“我娘的眼睛不好,我死了,谁来照顾她……”
悲伤如同瘟疫,迅速传染了整支军队。
萧倾歌站在李闲身后,看着眼前这悲怆的一幕,心头一紧。她从未想过,十几万男人的哭声,会是如此的令人心碎。
她看向李闲,想看他如何应对。
李闲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他任由那悲伤的情绪宣泄、发酵,直到整片原野都仿佛被一股绝望的愁云惨雾所笼罩。
然后,他开口了。
“哭完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哭声一滞。
“哭完了,就都给我把眼泪憋回去!”李闲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一群大老爷们,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你们以为你们的眼泪能浇地,还是能喂饱你们的婆娘孩子?”
他伸手指着远处的冯家渡镇,厉声喝问:“你们的家就在那里!你们的爹娘,你们的妻儿,就在那里!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他们在为你们的死而哭!他们在害怕!他们在绝望!”
“而你们呢?你们这些本该保护他们的男人,在这里陪他们一起哭?”
李闲的声音,像一把淬了火的刀,狠狠剜在每个魂魄最痛的地方。
“你们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活着的时候,你们没能护住他们,被当成猪狗一样宰了,那是你们没本事!是你们弱!”
“现在,老子把你们从阎王爷的饭桌上给拽了回来,给了你们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当个没卵子的爱哭鬼的!”
他的话粗鄙不堪,却带着一股直击灵魂的力量。
那魁梧壮汉第一个抬起头,通红的魂眼中满是羞愧。
李闲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泪痕未干的脸,语气稍缓,却更加沉重。
“看看你们脚下的土地。”
魂魄们下意识地低头。
他们能感觉到,这片土地充满了温和而纯净的生机,滋养着他们的魂体,让他们感觉无比舒适。
“这片地,我救活了它。但它现在很虚弱,需要人来守护。”
“再看看你们的家。”李闲指向镇子,“那些害死你们的杂碎,他们的主子还没死。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回来,把你们的家人,也变成祭品?”
“你们活着的时候,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你们死了,这根柱子就塌了吗?”
李闲上前一步,他那因灵魂透支而摇摇欲坠的身体,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不!”
“你们的身体没了,但你们的魂还在!你们的责任还在!”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农夫,不是铁匠,不是货郎!”
他猛地一顿手中的“秩序”大旗,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你们是兵!是这片土地的守护之兵!是你们家人的守护之魂!”
“白天,你们融入这片土地,化为它的力量,让它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让你们的家人有饭吃,有衣穿!”
“夜晚,你们就是巡弋在黑暗中的眼睛和刀剑!任何敢于踏足此地,心怀恶念的宵小,都将是你们的军功!”
“你们回不了家,但你们能让家变得更好!”
“你们抱不了妻儿,但你们能让他们永远不再受到伤害!”
一番话,说得所有魂魄热血沸腾,他们魂体中的悲伤与绝望,被一股更加炽热的情感所取代——守护!
李闲看着火候差不多了,眼中精光一闪。
【称号‘三军神主’能力——‘魂之契约’激活!】
他高高举起“秩序”大旗,声音响彻云霄。
“我,圣月皇朝天策侯李闲,以此‘秩序’大旗为凭,立军魂之契!”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笑道:“说白了,就是签个卖身契,不过这次,你们是把魂卖给我!凡是觉得当个孤魂野鬼到处乱飘没意思,想给家里人挣个万世安宁的,就给老子上前一步,把你们的忠诚交出来!”
“入此旗,你们将不再是孤魂野鬼,而是天策麾下,秩序军团!”
“我许诺你们的军饷,不是金银,不是地契!”
“是复仇的权力!”
“是守护的荣光!”
“是让你们的家人,世世代代,以你们为傲!”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魁梧壮汉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对着“秩序”大旗,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罪魂王大锤,愿入侯爷麾下,为‘秩序’而战,至魂飞魄散!”
随着他一拜,一道微不可见的魂光从他身上飞出,融入大旗之中。
李闲感到自己与王大锤之间,建立起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链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大锤的决意与忠诚。
“准!”他沉声喝道。
仿佛是一个信号。
哗啦啦——
十几万魂魄,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我等,愿入侯爷麾下!”
“为‘秩序’而战,至魂飞魄散!”
整齐划一的咆哮,没有发出任何物理的声音,却化作一股撼天动地的精神洪流,冲刷着整片原野。
十几万道魂光,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倒灌入那面“秩序”大旗之中。
大旗光芒暴涨,其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灰黑色的旗面,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象征着秩序与守护的金色边缘。
李闲感觉自己那濒临破碎的灵魂,被这股庞大而纯粹的忠诚洪流所包裹、滋养。
原本撕裂般的痛楚,竟在飞速愈合。
他耗尽了所有功德与交互点,撬动规则,逆转生死。
而此刻,这支由他亲手创造的军队,用他们最纯粹的忠诚,反哺了他。
李闲站在十几万跪拜的军魂之前,扛着那面重获新生的“秩序”大旗,身形依旧单薄,却仿佛能撑起这片天地。
他缓缓转头,看向一旁早已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的萧倾歌。
“老板娘。”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却又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
“翻开新账本。”
“天策军,秩序部,今日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