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钟凄厉,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在猛刮黑石镇所有人的耳膜。
刚刚从公审的亢奋中回神,正埋头于新生活的镇民们,脸上的希冀瞬间被惊恐冲刷得一干二净。
妇人尖叫着抱紧孩子,壮年汉子下意识地抓起身边的铁锹和锄头,眼神却飘忽不定,充满了对死亡的原始恐惧。
秩序的种子刚刚发芽,还未来得及长成能遮风挡雨的大树。
“邪魔歪道!”云师姐身后的年轻男修脸色铁青,握住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光天化日,竟敢行此屠戮之事!”
另一人眼中同样是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宗门弟子的隔岸观火般的凛然。他们憎恶邪恶,却也习惯了将自身置于凡俗之外。
云师姐没有说话,她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剑未出鞘,一缕冰冷的剑意已经透体而出,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几分。她看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山贼,看着他们眼中不似人性的贪婪与疯狂,清冷的眸子里,杀机一闪而逝。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山贼。他们被一股狂热的、近乎献祭般的气息所笼罩。
“有意思。”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侧响起。
三名青玄宗弟子猛地转头,看向李闲。
那张方才还挂着市井与热情的脸,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棋手落子前的绝对专注,以及一丝……被点燃的,疯狂的兴奋。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距离,越过了那三百名山贼,精准地“看”向了南方。
【规则谛听】瞬间发动。
以那独眼壮汉的咆哮为引,以这三百多人身上同出一源的杀伐气焰为线,李闲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住,沿着因果之线逆流而上!
瞬间,他“看”到了一枚通体漆黑、符文诡异的令牌,正是那‘敕魔令’的仿品。
透过令牌,他感知到了一股熟悉又霸道的铁血煞气,那气息的尽头遥遥指向南方一座威严的王府,一个名字在他心底轰然炸响——陆擎苍!
而驱动这一切的,正是属于镇南王那冰冷的‘贪狼坐命’杀伐之道。
果然是你。
李闲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镇南王,陆擎苍。
那个为了给儿子铺就帝王路,不惜引魔入室,要将自己守护三代的土地化为焦土与祭坛的疯子。
好一招釜底抽薪。
先用“因果道标”锁定鱼饵,再立刻驱使这些被“敕魔令”控制的爪牙前来屠戮。他要的不是攻破黑石镇,而是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这里刚刚萌芽的“秩序”。他要用鲜血和哀嚎告诉所有人,所谓的希望,不堪一击。
这盆血水,浇得又快又狠。
“李侯爷,此乃凡俗……”那名姓张的男修刚想搬出“不干涉凡俗”的宗门戒律,却被云舒一道冰冷的眼神制止,那眼神里带着警告,让他把剩下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这才惊觉,在李闲的言语陷阱下,他们早已没有了置身事外的余地,此刻再提宗门戒律,只会显得青玄宗虚伪且懦弱。
“闭嘴。”
李闲头也未回,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砸得那名弟子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终于转过身,直面着云师姐三人。
他身上那件粗布麻衣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威势以他为中心,轰然散开。
那不是修士的灵压,而是一种更加厚重,更加蛮横的东西。仿佛他身后站着的,是这片土地,是那座功德碑,是下方数千军民的心跳与呼吸。
【王权】特性,全力发动。
“你们是来调查‘邪地’的,对吗?”李闲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远处的喊杀声,灌入三人耳中。
云师姐瞳孔一缩。
“不用找了。”李闲伸手指着那群冲杀而来的山贼,眼神锐利如刀,“那三百个,就是你们要找的‘邪’。他们身上那股味儿,不就是你们最熟悉的‘怨力’和‘煞气’的源头吗?”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三百个移动的灾祸之源。今天他们屠了黑石镇,明天这片山谷就会变成你们卷宗上描述的,那个怨力冲天、寸草不生的‘七号邪地’。”
他向前踏出一步,气势愈发迫人。
“现在,灾祸的源头就在眼前。你们是站在这儿,等它酿成苦果,然后过来收尸,在卷宗上记上一笔‘处理完毕’?还是说……”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云师姐的脸上。
“……在它造成这一切之前,拔剑,斩了它?”
两名男修被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位手握律法,正在审判他们的法官。李闲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们“除魔卫道”的宗门信条上。
云师姐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真正可怕的不是他那神鬼莫测的“人道龙气”手段,而是他这颗洞悉一切、善用规则的将帅之心。
他三言两语,就将一场“凡俗争斗”,定性为了一场“正邪之战”。
他将选择题,变成了审判书。
拔剑,是履行宗门天职。
不拔剑,就是眼睁睁看着邪祟作乱,道心蒙尘,是伪善,是渎职!
“我乃圣月皇朝天策侯。”李闲的声音陡然拔高,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天策令,令牌在夕阳下泛着乌沉沉的光,“奉人皇遗命,于此地重建秩序,庇佑万民!此三百山贼,非匪,非寇,乃是意图颠覆人间正朔之妖邪!”
“我以天策侯之名,敕令尔等!”
他的声音,在【王权】特性的加持下,仿佛不再是他一人的声音,而是这片土地上所有渴望安宁的生灵的共同呐喊,是圣月皇朝残存国运的最后怒吼。这股煌煌威压,并非针对修士的灵力,而是直指道心的拷问!
“青玄宗修士,尔等修行所为何事?若非为了守护人间,那便是窃天地之气的盗贼!如今妖邪在前,助我,荡平妖邪,以正乾坤!此为人间正朔之令,尔等,接还是不接?!”
云师姐身后的两名男修,脸色已是一片涨红,他们体内的灵力,竟被这股威压与话语中的道义,引动得蠢蠢欲动,生出一种不得不战的冲动。
云师姐深吸一口气,她看着李闲,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没得选。
从她踏入这个被“秩序”笼罩的镇子,看到那枚天策令开始,她就已经被卷入了这场她完全看不懂的,与神明对弈的棋局之中。
而现在,执棋者,给了她第一道命令。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云师姐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她看着剑身上倒映出的李闲那双燃烧的眼睛,心中最后一道名为“置身事外”的堤坝轰然崩塌。
此人是狂徒,是枭雄,但他说得对,道心之正,不在于避世清修,而在于直面妖邪,这一局,她被算计得明明白白,但偏偏,这算计指向的,正是她青玄宗的道!
这道令,她接的不是皇权,而是本心。
“青玄宗弟子,云舒,领命!”
她没有废话,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身后的两名男修见状,也再无犹豫,齐齐拔剑出鞘。
“弟子张远,领命!”
“弟子赵启,领命!”
李闲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野性,一丝赞许。
“很好。”他收起天策令,语速极快地分配任务,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云道长,对方为首的独眼龙,交给你。速战速决,斩其帅旗,乱其军心。”
“张道长,赵道长,你们二人,别急着杀人。”李闲的嘴角勾起一丝狡黠,“你们御剑从左右两侧山坡高处掠过,用剑气专攻他们脚下的浮土和碎石!我要他们睁不开眼,站不稳脚,让他们以为山神发怒,阵型自乱!记住,制造混乱,比杀几个人重要得多!”
李闲转过身,看向镇口。
石山正带着那五十名刚刚组建的“巡山营”,用血肉之躯和简陋的武器,在镇口组成了一道颤抖却未曾后退的防线。
他们很怕,怕得牙齿都在打颤。
但他们身后,是他们的家,是刚刚分到的田地,是功德碑上日益增长的钱粮,是那份久违的,做人的尊严。
李闲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石山身上。
“石山!”
“侯爷!”石山猛地挺直了腰杆,用一声咆哮来压下自己的恐惧。
“守住镇口!”李闲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防线,“顶住他们第一波冲锋!让这些杂碎看看,我们黑石镇的骨头,有多硬!”
他没有去参与第一线的搏杀。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下,对着下方那片刚刚建立的,脆弱的秩序防线。
“他想钓鱼,我就先崩了他的鱼竿。”
李闲闭上眼睛,磅礴的心神之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覆盖了整个战场。
【权能·规阵,启动!】
【交互点消耗,开始建立临时性规则稳定区。】
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笼罩了石山和他身后的五十名巡山营成员。
石山握着刀的手本在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山贼狰狞的面孔和妇孺的尖叫。
但就在侯爷掌心下压的瞬间,一股冰凉的意念如清泉般从头顶浇下,侯爷那懒洋洋却充满威严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中响起:“怕个球!站稳了,听老子口令!”
心中的恐惧并未消失,却被这声音强行压进了一个铁盒子里,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结阵,举盾,刺杀!
他下意识地调整呼吸,竟发现身旁弟兄们的呼吸声、心跳声,都在这一刻变得与他完全同步,仿佛五十人化作了一尊冰冷的战争机器。
就在云舒三人化作三道青虹,逆着人潮冲杀而出的瞬间,黑石镇那条由五十人组成的简陋防线,也发出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声,整齐划一的战吼。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