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染坊院落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李闲一脚迈过门槛，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头，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他强撑着身体，踉跄着走到那棵老槐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下来。
那身惹眼的金衣，此刻沾满了夜露和灰尘，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再无半分嚣张气焰。
疲惫，如同潮水，从四肢百骸涌来，最终汇聚于神魂深处，化作一种近乎枯竭的空虚感。昨夜那场连环大戏，看似是他一人控场，舌战群儒，实则每一步都是在消耗心神，尤其是最后恐吓千鸟观那两个道士时，他暗中调动三千英灵的军威煞气，更是险些将自己榨干。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体内。
归墟之种仍在不疾不徐地吸收着功德与气运，像一颗不知疲倦的心脏。而那三千英灵所化的光点军阵，静默地悬浮在核心，秩序井然，仿佛昨夜那股惊天动地的威压，与他们毫无关系。
李闲能感觉到，这些英灵与他之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依赖与亲近。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工具，更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养他们，需要更多的功德，更多的气运。
李闲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自己这哪是收了一支军队，分明是背上了一个三千人的巨大包袱。
光靠坑蒙拐骗赚点小钱，给人看看风水改改运，得攒到猴年马月去？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了院中那面“林”字大旗上。晨风吹过，旗帜猎猎作响，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昨日全城百姓的呼喊与愿力。
这才是他现在最大的本钱。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大旗前，伸出手，指尖悬停在粗糙的布面之上，并未触碰。他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高度凝聚，如同舌尖品尝一道绝世佳肴，向着那面汇聚了万民愿力与英灵煞气的大旗，无声地“舔”了上去。
【叮！】
【交互目标：万民愿力旗】
【交互深度：浅层链接】
【判定结果：规则交互成功！】
一股驳杂却温和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你感受到了临江府百姓最朴素的愿望：敬畏、感激、以及……期待。】
【他们期待英雄的故事能有完美的结局，期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他们期待你，这个将故事带来的人，能将这出大戏，唱得更响亮，更圆满。】
【链接触发：你的“三军神主”称号，与此地民心产生微弱共鸣。在此地，你的言行，更容易获得民众的信任与附和。】
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被这股信息流冲淡了不少。他要的，就是这个！
他要的不是百姓的香火供奉，而是他们这股“势”！一股足以让任何人心生忌惮，不敢轻易触碰的大势！
“妈的，唱戏唱了半天，搭了台子，费了口水，吓跑了观众，最后就收了一枚铜板的票钱。”李闲对着大旗骂骂咧咧地自语，“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他转身，一屁股坐回院中的石凳上，那副惫懒的样子又回来了，只是眼中的精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
他拍了拍手，冲着院外喊了一嗓子：“老方！钱扒皮！都死哪去了？给小爷滚出来！”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在清晨的院落里传出老远。
不多时，方文山和钱德贵就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方文山一脸激动，显然是一夜未睡，还在回味昨日的波澜壮阔。钱德贵则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神情又是敬畏又是惶恐，活像一只受了惊的肥鹌鹑。
“公子！您……您叫我们？”方文山拱手行礼，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大师，您有何吩咐？”钱德贵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李闲翘起二郎腿，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
两人哪敢坐，只是躬着身子，等候训示。
“行了，别杵着跟两根门神似的。”李闲不耐烦地摆摆手，“问你们个事。昨天那出戏，好看吗？”
“好看！好看！精彩绝伦！”方文山立刻答道，满脸都是崇拜，“公子之风采，足以让日月无光！”
钱德贵也连忙附和：“大师神通广大，仙人下凡，小人……小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既然好看，那总得有个说法。”李闲话锋一转，脸上笑容收敛，带上了一丝肃穆，“林将军与三万英灵，虽已魂归故里，不再为凶煞。但他们毕竟是为国捐躯的忠良，含冤千年，如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待着，你们觉得，合适吗？”
方文山一愣，随即领悟：“公子是说……要为将军与将士们，立庙塑身，受万民香火？”
“聪明！”李闲打了个响指，“我要在临江府，建一座‘镇北英灵祠’！不但要建，还要建得风风光光，要让它成为临江府，不，整个江南的头一号道场！”
钱德贵一听，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
建祠堂？还是头一号道场？这得花多少银子？那简直是个无底洞！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李闲冷冷一瞥，顿时把话又咽了回去。
“公子高义！”方文山却是热血上涌，“此乃流芳百世之善举！文山定当竭尽全力，为您奔走！”
“光你奔走有什么用？你那点家底，够买几块砖？”李闲嗤笑一声，目光转向钱德贵，“钱老爷，这事，你得出钱。”
“我？”钱德贵指着自己的鼻子，脸都白了。
“不然呢？”李闲慢悠悠地说道，“你钱家这事，因何而起？说到底，是你们占了人家的地，扰了人家的安宁。如今我帮你们把事平了，你们出钱建个祠堂，安抚一下人家，合情合理吧？”
“合……合情合理。”钱德贵哭丧着脸，心里在滴血。
“不过，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李闲忽然又笑了，笑得像只狐狸，“这笔钱，也不全让你出。毕竟，真正把镇北军当‘炉子’炼了上千年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方文山和钱德贵同时精神一振。
“公子，您知道真凶是谁？”
李闲摇了摇头，故作深沉：“天机，不可泄露。但，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这笔债，总要有人来还。”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两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
“老方，你现在就去办。把我要建‘镇北英灵祠’的消息，给我传遍全城。就说，这是林将军托梦给我的，是三万英灵的夙愿。建祠的钱，是一笔‘功德债’，必须由千年前残害他们的元凶来偿还。”
“这……这元凶在哪啊？”钱德贵忍不住问。
“我怎么知道？”李闲两手一摊，一脸无辜，“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帮忙啊。”
他停下脚步，看着两人，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你们就对外宣称，三日之后，午时三刻，我将在这临江之畔，设下法坛，恭请天意，追索真凶！到时候，我会用风水秘术，引动天地气机，让那罪魁祸首的宗门方位，自行显现于青天白日之下！”
“届时，全城百姓，皆为见证！”
“我要让那帮藏头露尾的鼠辈，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我要让他们知道，欠了的债，迟早要还。而且，得连本带利地还！”
李闲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妄与自信。
方文山和钱德贵，已经听得目瞪口呆，浑身巨震。
在临江畔设坛，请天意，索真凶？
让凶手的方位，自己显现在青天白日之下？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手段！这已经不是江湖术法，这是神仙之能！
方文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三日后，万人空巷，临江之畔，金衣大师挥手之间，风云变色，天降神迹的壮观景象！
“公子……真乃神人也！”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李闲，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钱德贵也反应过来，跟着跪下，浑身的肥肉抖得更厉害了，但这一次，是激动，是狂热！
他终于明白了！
这位爷，根本不是要他出钱！而是要借他的手，借临江府全城百姓的势，去向那神秘的真凶，去讨一笔惊天的巨款！
而他钱德贵，将是这场大戏里，最重要的人证和吹鼓手！
“大师放心！小人……小人这就去办！三天之内，我保证全江南都知道，临江府出了一位活神仙，要为三万忠良，向千年之前的凶徒，讨还血债！”
李闲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
看着两人连滚带爬，激动万分地冲出院子，他重新坐回石凳，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让他因为亢奋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
他抬头，望向东北方向。
青玄宗，千鸟观。
他不知道具体在哪，但没关系。
三天后，他会让临江府上空的气运，凝成一只巨大的手，清清楚楚地指向那个方向。
“神武遗民”的戏码，是唱给你们这些修行者看的。
这出“天谴讨债”，是唱给全天下的凡人看的。
一明一暗，一虚一实。
李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现在，轮到你们买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