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流光划破天际，如四支射向末日的长箭，很快便消失在西方的天穹尽头。
玄清道人站在大殿前，山风猎猎，吹动他宽大的道袍。他没有再看西方，而是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丹阳真人身上。
“西三区的弟子，情况如何？”
“还在恶化。”丹阳真人声音艰涩，“五行子师叔祖的灵压虽然镇住了宗门，却无法隔绝那种针对生机的抽取。就像……就像伤口还在流血，我们只是暂时吓跑了围在旁边的苍蝇。”
“那就继续用丹药吊着。”玄清道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些正在流失生命的不是同门，而是一盘棋局上必须付出的代价，“一颗不行就十颗，十颗不行就一百颗！丹峰的库存，随你调用。我只要一个结果——在五行子师叔祖他们回来之前，不能再死一个人。”
“是！”丹阳真人领命，匆匆离去。
大殿前，只剩下玄清道人与几名肃立的执法堂长老。整个主峰，陷入一种死寂的高速运转之中。
玄清道人依旧立于风中，纹丝不动，但他的眼神却已越过千山，冰冷地“钉”在了北斗峰的方向，神识如刀，瞬息而至，落入太昊殿那片肃杀的阴影之中。
他取出一方传讯玉符，灵力注入，只说了一句话。
“赵无极，西边开席了，有几只饿疯了的老鼠想去偷吃，宴席过后，宗门内，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鼠洞，师叔祖的路，需要干净。”
玉符光芒一闪，讯息已然发出。
玄清道人收起玉符，目光重新投向了那片已经被紫黑色不祥气息笼罩的西方天际。
一张牌，已经打了出去。现在，是时候打出另一张了。
……
北斗峰，太昊殿。
此地不似主峰那般人心惶惶，反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肃杀之气。
赵无极一身玄黑劲装，负手立于大殿中央。他面前，是一幅由灵光构成的巨大沙盘，上面精确地标注着万象宗方圆万里的山川地貌。
宗门内外的骚动，那股冲天的化神灵压，他都感知得一清二楚。但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那双孤傲的眼眸里，只有沙盘上几个正在以极快速度移动的红色光点。
“嗡。”
腰间的玉符微微震动。
赵无极随手拿起，神识扫过，正是玄清道人的命令。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代宗主还是太温和了。”他放下玉符，声音不大，却让殿内侍立的几名执法堂心腹弟子浑身一凛，“抹掉？不，我要他们，后悔生出来过。”
一名弟子上前一步，躬身道：“副殿主，王家的残余势力已经全部异动，共有三支队伍，正分头朝西线战场方向突围。我们……是否要立刻进行拦截？”
“拦截？”赵无极头也未抬，修长的手指在灵光沙盘上轻轻一点，将那几个移动的红点与遥远的十二区连成一条血色的直线，他嘴角逸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为何要拦？放他们过去，去赶赴自己的葬礼。”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连接了那些红色光点与遥远的十二区。
“让他们去。这群蠢货，以为这是逃出生天的良机。殊不知，那片蛋海泄露的气息，对他们而言，是无法抗拒的‘圣乐’。他们不是在逃命，他们是在……‘朝圣’。去追逐一个更可悲的死法罢了。”
赵无极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
“他们不是在逃命，他们是在……‘朝圣’。那片蛋海提前孵化，泄露出的力量，对他们而言，是梦寐以求的补品。他们想去分一杯羹，想借这股混乱的力量，完成某种蜕变。”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心腹。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锥般扫过殿内每一名心腹。“传令，启动‘囚龙’之策，所有外围节点，三息之内，向西线收缩合围。我要那片战场，成为一个只进不出的死局。让他们进去……然后，成为那片土地新的养料。”
“我们不去十二区。”赵无极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上另一个地方，那是万象宗腹地，一座毫不起眼的山谷。
王家祖地。
“代宗主派了五行子师叔祖去砍树干，那我们……就去刨了它的根。”
他眼中，杀意凛然。
“通知所有潜伏在王家内部的‘钉子’，一个时辰后，动手。我要王家上下，鸡犬不留。”
……
荒芜的戈壁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穿行。
张威峰停下脚步，他半跪在地，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口。
两种感觉，正在他体内疯狂拉扯。
一种，是源自万象宗方向的“亲切感”。那颗由他血煞怨念炼成的魔丹，正在与他产生共鸣，一缕缕精纯的死亡本源，正跨越空间，滋养着他这具非人的躯体。
另一种，则是来自西方的“饥饿感”。那片孵化的蛋海，像一场极致奢华的饕餮盛宴，每一个新生怪物的气息，都在疯狂地诱惑着他，挑动着他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人”的理智在催促他回归宗门，弄清楚那股熟悉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兽”的本能则在咆哮，让他去西方，去猎杀，去吞噬，去变得更强。
就在这矛盾的撕扯中，他忽然抬起头，鼻翼微动。
不是妖魔的腥臭，也不是怪物的死气。
是血腥味。
人类的血腥味。
他的身影瞬间融入阴影，朝着气味来源的方向无声潜去。
一处被巨石遮掩的浅坑中，五名身穿天剑峰服饰的弟子，正背靠着背，围坐在一起，个个带伤，气息萎靡。正是那支被“影子”所救的小队。
“队长……我们……还能回去吗？”一名年轻弟子嘴唇干裂，声音里带着哭腔。
被称作队长的青年，是唯一一个伤势较轻的。他拍了拍那名弟子的肩膀，强笑道：“别怕，王师兄用命换来的情报，我们一定能带回去！只要等到天亮……”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他们面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谁！”
五名弟子瞬间弹起，强忍着伤痛，拔剑相向，脸上写满了绝望。
又来了一头……怪物？可……这‘怪物’身上，没有妖气，没有死气，甚至没有杀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那名队长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影，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想起了那个瞬杀妖将的神秘‘影子’，声音因激动与恐惧而颤抖起来。
张威峰静静地看着他们，空洞的眸子里，是野兽审视猎物的漠然。太弱了，弱到让他提不起丝毫吞噬的欲望。
但奇怪的是，在那漠然之下，一股莫名的烦躁感正从他力量的核心——那颗与他共鸣的魔丹深处升起，仿佛那颗丹药在警告他，眼前这些弱小的生物，不是食物，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比单纯的饥饿更让他难以忍受。
“前……前辈？”那名队长看着眼前这个没有散发任何妖气的人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颤抖地问道，“是……是您吗？是您……救了我们？”
张威峰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胸前那熟悉的、被血污浸染的宗门徽记上。
万象宗。
一个模糊的画面，在他脑海深处闪过：篝火旁，一群穿着同样服饰的年轻人，正高声吹嘘着自己的剑法，其中一张脸，笑得格外灿烂，递给了他一壶酒。
陌生的情绪，像一道错误的指令，在他那纯粹的“野兽”核心中引发了混乱。那不是饥饿，也不是杀戮的欲望，而是一种……抵触。一种对眼前这幅‘弱小’又‘熟悉’的画面，发自本能的排斥与抗拒。
那不是饥饿，也不是杀戮的欲望。
是……烦躁。
见他不说话，那名队长鼓起全部勇气，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枚已经布满裂痕的玉简，双手奉上。
“前辈！我们是天剑峰王振师兄的小队！王师兄为了探查情报，已经……已经牺牲了！这是他用命换回来的讯息！有一伙身份不明的修士，正朝着十二区的方向赶去，他们的目的，似乎和那些孵化的怪物有关！求您，求您一定要把这个带回宗门！”
张威峰的目光，从那名弟子脸上，移到了那枚玉简上。
“兽”的本能告诉他，这东西毫无价值，不如眼前这几个活人的血肉来得实在。
可属于“人”的那一丝残存的记忆，却让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苍白，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血色。
在那名队长惊骇的注视下，张威峰接过了玉简。他没有用神识探查，而是将玉简凑到鼻尖，仿佛在嗅闻什么。
下一刻，他五指猛然收拢！“咔嚓！”玉简爆碎，散逸出的灵光并未涌入他的眉心，而是被他张口猛地一吸，如同吞吃一道美味的点心，尽数吸入口中。
那些承载着信息的光点，在他体内被瞬间消化、解析。
一幅地图，一条路线，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展开。
路线的终点，正是那股“饥饿感”最强烈的源头。
而那伙“身份不明的修士”，成了地图上最醒目的猎物。
张威峰转身，再次融入阴影。
那名队长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太好了……情报……送出去了……”
他不知道，他眼中的“救星”，并没有前往宗门。
而是朝着那条死亡之路，追猎而去。
这一次，属于“人”的使命，与属于“兽”的本能，第一次，指向了同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