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风，带着毒瘴特有的腥甜气息，吹动洛清寒散乱的发丝，拂过她冰冷的脸颊。
丹阳真人离去的背影，像是一点点被黑暗吞噬的星火，最终彻底消失在谷口。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绝地。
洛清寒垂着头，无人能看见她长发阴影下的表情。那只攥着玉瓶的手，指节已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冰凉的瓶身，仿佛要嵌入她的掌心血肉之中。
屈辱吗？
愤怒吗？
都有。
但当这些情绪翻涌到极致，沉淀下来的，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坚硬如铁的冰冷。
死，很容易。
可她若死了，那个将她拖入这无边地狱的男人，只会安然无恙地继续他的恶作剧。而她洛清寒，将彻底沦为一个笑话，一个被“种子”轻易吞噬的愚蠢养料。
她不能死。
脚步声由远及近，清微师叔背着手，从那间破败的茅草屋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最精密的仪器，重新将洛清寒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不错，心气没散。”他发出意义不明的赞叹，仿佛在夸奖一味药材的品相极佳，“看来你比丹阳那蠢货，更懂‘道’。”
他走到洛清寒面前，蹲下身，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捏开了她的下巴。
洛清寒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连偏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
清微师叔将那枚【九转碧落丹】从她掌心抠出，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
“咽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润平和的药力，如涓涓细流，瞬间流遍她的四肢百骸。那股力量并不霸道，却像一个技艺高超的调停者，在她体内那片水火不容的战场上，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界线。
那股阴冷霸道的“神力”，也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回了神魂深处，不再咄咄逼人。
一场惨烈的战争，被强行终止了。
身体的剧痛在消退，久违的力气，正一丝丝地回归。
可洛清寒的心，却沉得更快。
这不是解脱，这是圈养。让她这只“炉子”，变得更稳定，更耐烧。
清微师叔满意地看着她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点了点头。他没有给洛清寒任何喘息的机会，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非金非玉的黑色细针。
那些针的表面，萦绕着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黑气，针尖处，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别紧张。”清微师叔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只即将被解剖的兔子，“老夫只是想看看，那只尊贵的‘小虫子’，在你这完美的‘道炉’里，是怎么安家的。它的巢穴结构，能量流转的路径……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神迹’，必须记录下来。”
他捏起一根最长的黑针，对准了洛清寒的眉心。
洛清寒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想躲，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气机死死锁定。
她想反抗，刚刚平息的灵力却如一潭死水，根本不听使唤。
噗！
一声轻响。
那根黑针，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她的眉心祖窍。
没有痛感。
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冰冷与战栗。仿佛有一只冰冷的触手，探入了她最核心的识海，肆无忌惮地翻阅着她的一切。
她的道心，她的记忆，她的神魂本源……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根黑针的窥探下，无所遁形。
这比杀了她，更让她感到屈辱。
清微师叔的脸上，浮现出如痴如醉的狂热。他闭上眼，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绝世佳肴。
“妙啊……真是妙啊……五行道基为地，神魂为天……这‘神力’竟是直接在天地交汇的‘人’位扎根……以神魂为食，以灵力为水……这等筑巢手法，闻所未闻！”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第二根、第三根黑针，接连刺入了她心口檀中穴，与丹田气海。
三根黑针，仿佛构筑成了一个诡异的阵法，将她从神魂到肉身，彻底锁定。
然而，就在第三根针刺入丹田，其上附着的探查意念，顺着灵力与“神力”的交汇处，试图窥探根源的刹那，它触碰到了一条早已埋下的、横跨虚空的【因果链接】！
刹那间，一股并非源自洛清寒，甚至不属于此方天地，仅仅是代表着“绝对秩序”的冰冷规则，被这条因果线从遥远之处“调动”，悍然降临！
【森罗铁序之神】！
这被强行册封的神位，仿佛感受到了外来的挑衅。它不是洛清寒的力量，它是一种“规则”的具象化，一种基于“森罗殿”的、不容侵犯的“法度”！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洛清寒的身体为中心，骤然扩散！
那股波动没有丝毫灵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般的威严。
“掌管此殿一切法度、规则……”
李闲那句荒唐的“神谕”，此刻却化作了最真实的铁则。
清微师叔刺入她体内的三根黑针，在接触到这股波动的瞬间，针尖萦绕的黑气猛地一滞，仿佛遇到了天敌。那股探查的“理”，被一股更霸道、更古老的“规矩”，强行截断！
“嗯？”
清微师叔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奇。
他非但没有退缩，脸上的狂热反而更盛。
“有意思！这不是生命本能的护巢，这是‘规则’的自动防卫！它没有意志，却在行使权力！它不是寄生，它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一场闻所未闻的‘神权’宣告！”
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研究了一辈子“理”，自认为洞悉了万物生灭的道理，可眼前这东西，却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规矩”，来对抗他的“理”！这就像一个凡人毕生研究律法，却突然发现有人能凭空创造律法！这种诱惑，足以让他癫狂！
他伸出两指，并指如剑，狠狠点在了那根刺入洛清寒眉心的黑针尾部。
“让老夫看看，你这所谓的‘神权’，到底有多硬！”
轰！
更强大的探查之力，顺着黑针，疯狂涌入。
洛清寒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被撕裂开来。一边是清微师叔那疯狂的、无孔不入的窥探之力。另一边，是那股不属于自己，却盘踞在她神魂深处的“神位”，在疯狂地抵抗。
她的识海，成了两个恐怖存在角力的战场。
而她，洛清寒，就是那片战场本身！剧痛与撕裂中，她被迫“旁观”着这场神与理的交锋。
清微师叔的“理”无孔不入，而那“神权”的“规矩”却霸道绝伦。在这片被双方力量照亮的混乱光影中，她前所未有地清晰“看”到了那个盘踞在她体内的东西。
那不是虫子，不是种子，而是一个烙印，一个法坛，一个高高在上的、冰冷的“神位”！
它扎根于她的神魂，却又独立于她的意志。它在改造她，也在“保护”它自己的领地。
李闲……那个男人，不是在她体内种下了一颗种子。
他是……在她身上，建了一座神龛！而她，就是那被囚禁在神龛里的、身不由己的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伴随着极致的痛苦涌上心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力量……原来，这才是她复仇的唯一可能！
“嗬……嗬嗬……”
清微师叔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狂笑，他收回了手指，看着洛清寒的惨状，眼中却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狂喜。
“挡住了……竟然真的挡住了老夫的‘问心针’……好！好一个‘神权’！好一个‘活体神丹’！”
他缓缓抽出了那三根黑针，针尖的幽光，已然暗淡了不少。
洛清寒如蒙大赦，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意识都有些模糊。
清微师叔却蹲在她面前，用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语气狂热而急切。
“今天只是开胃菜。老夫现在知道该怎么‘炼’你了。”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原地踱步，像是找到了毕生追求的课题。
“你的五行灵力，是凡火。那‘神权’，是神火。二者不可相容。但老夫偏要让它们融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洛清-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
从明天起，老夫会以‘逆五行相克之法’，用三千六百种至毒之物熬炼你的肉身，将你的五行道基逼入绝境，看它会不会主动向那‘神权’求援！
再以九百九十种至阴魂石布下‘九幽问心阵’，日夜刺激你的神魂，去主动挑衅那‘神权’的底线，测试它的‘法度’边界在何处！”
他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老夫要亲眼看着，当凡人的‘理’被逼到极致，会不会主动去拥抱神明的‘规矩’！凡火与神火，在你这尊‘道炉’里，究竟会炼出个什么东西来！”
山谷的风，更冷了。
洛清寒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体内那场战争留下的余波，以及那股依旧盘踞不散的、冰冷孤傲的“神位”气息。
她不是炉鼎。
她是战场。
而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